那一口无形的铁齿,并未立刻撕咬。
它只是悬停着,以一种超越物理的精准,严丝合缝地贴合在她肝经脉动的每一丝起伏上。
这是一种比剧痛更恐怖的折磨,仿佛一个看不见的刽子手,正用冰冷的目光一寸寸丈量着她的脖颈,等待着最完美的一击。
夹壁之内,空气凝滞如死水。
白桃蜷缩着,连呼吸都几乎停顿,但耳中那尖锐的嗡鸣却如同跗骨之蛆,愈发清晰。
这声音无视了翳风穴上的“闭神膏”,直接在她颅内炸响,让她阵阵眩晕,眼前金星乱冒。
她强撑着从发髻中抽出一根最细的银针,针尖细如毫芒。
她没有去刺任何穴位,而是小心翼翼地,将冰凉的针尖探入右耳耳道,轻轻拨向耳后翳风穴的内侧。
指尖传来触感,原本温润的肌肤,此刻竟变得僵硬而冰冷。
她收回银针,借着木板缝隙透进的微光一看,只见针尖上沾染了一丝极淡的青灰色。
声毒入络!
白桃的心沉到了谷底。
这青灰色,是声波化作实质的煞气,侵入血脉末梢的死兆。
祖父白景明的手札中曾用朱笔批注过一句话:“凡地气通灵者,声可为引,亦可为刃。”她现在才真正体会到这“刃”字后面所藏的血腥。
钟楼!
那座钟楼里绝不止一口大钟。
敌人必定在钟楼地基深处,埋设了某种堪舆机关,很可能就是手札中提到的“九霄引音柱”。
此物以青铜铸就,上感天时,下通地脉,能将任何一丝微弱的声响放大千百倍,并像弓弩一样,精准地投射向特定的目标。
他们正是借此,将她的经络变成了一根被动接收信号的“活弦”。
只要钟楼的音柱还在,只要对方的频率不乱,她就无处可逃。
长此以往,她的神识会被这无休止的共振活活撕裂。
不能再被动挨打了。
她这“玄冥针盒”入手阴寒,据传是祖父早年从秦淮河底一具千年铁棺中所得,盒内的七根乌金针,专破一切邪音秽煞。
她挑出其中最细的一根,用针尖刺破左手指尖,殷红的血珠瞬间沁出。
她没有犹豫,以血为墨,以针为笔,在掌心那道“天风姤”的血色卦象外围,迅速勾勒出一个封闭的圆圈。
这圈并非随意而画,而是暗合离卦的卦形,是为“离火圈”。
以自身阳血催动离火之阳,正是要克制那阴寒入骨的声波。
火圈画成的瞬间,掌心灼痛感稍减。
她立刻双手交错,将两根乌金针精准地刺入左右手腕的神门穴。
她没有捻转,而是以一种极其细微的幅度,让针身在穴内高速震颤。
一丝若有若无的电流感顺着针尾传导至她的指尖,两根乌金针竟发出极其微弱,几乎不为人耳所闻的“嗡嗡”声。
此乃“针鸣术”,以金针为介质,在自身经络内制造一个反向的共振声频,用以干扰外部的锁定。
果然,仅仅数息之后,阁楼外屋檐下那串被敌人操控的铜风铃,节奏骤然紊乱!
叮叮当当的脆响变得杂乱无章,像是两个醉汉在互相拉扯。
紧接着,从遥远的钟楼方向,隐约传来几声压抑的争执与喝骂。
他们乱了!
白桃精神一振,一个更加大胆的计划在她脑中成型。
既然无法彻底屏蔽,索性就将计就计,反向利用!
她要在这条敌人耗费心力建立的声波锁链上,为他们埋下一把刀!
她小心翼翼地拔出神门穴的乌金针,从暗格里取出昨夜刘木匠送来的、从“空响墙”陷阱处回收的一小罐细沙。
她将细沙均匀地铺在面前一张桐木矮案上,双手五指张开,轻轻按在木案两侧。
她闭上双眼,这一次,她非但没有压制,反而刻意放松了右臂手少阳三焦经的防线,任由掌心那“姤”卦血纹再次灼热起来。
一丝精纯的地气,如同被打开闸门的溪流,顺着那条无形的声波锁链,缓缓向外溢出。
这是示弱,是诱饵,是告诉对方:我防不住了,你们可以长驱直入。
与此同时,她将五根玄冥针悄无声息地插入面前的沙盘之中,针尖朝下,布成一个曲折迂回的“坎水阵”。
她引导着那股外溢的地气,在离体之后,先绕着坎水阵走完一个极其复杂的路径,最终才汇入声波锁链,被导向西北方——乾位的枯井方向。
此术,名为“脉里养刀”。
表面上,她是在源源不断地向敌人“喂食”自己的地气,任由他们追踪锁定。
但实际上,每一丝地气信号,都因为绕行了坎水阵,而被强行延迟了七息的时间。
敌人的仪器上,她依旧清晰可见,生机勃勃。
但他们接收到的,永远是七息之前的她。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白桃的脸色愈发苍白,维持“脉里养刀”对心神的消耗远超想象。
终于,在约莫半个时辰之后,钟楼的方向,猛地传来一声沉闷而短促的巨响,像是重型机械的某个关键绞盘被活活崩断!
白桃嘴角勾起一抹苍白的笑意。
成功了。
对方必然是根据她“喂”过去的地气信号,试图进行更深层次的能量反冲,却因为那七息的延迟,所有能量都打在了空处,引发了机关自身的反噬。
这个短暂的时间差,就是她反击的窗口!
她立刻推开夹壁暗门,召来一直守在院中的刘木匠。
“刘师傅,按我说的做!”她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把药圃里所有的空陶瓮,全部搬到东北角的艮位,像叠罗汉一样,堆成一座塔。塔心立一根老槐木杆,顶上绑一面破铜锣!”
刘木匠看着她虚弱的样子,心疼不已,但手上动作不敢有丝毫怠慢,立刻带人去办。
很快,一座怪异的瓮塔在院角拔地而起。
白桃亲自爬上晃晃悠悠的梯子,用银针在槐木杆上飞快刻下“震雷引”三个符文般的古字,又从药囊中取出几片晒得干透的蝉蜕,用胶水小心翼翼地贴在破锣的锣面上。
蝉蜕至轻至薄,对特定频率的声波极为敏感,一旦感应到预设的频率,便会瞬间爆裂作响,是最好的声音信标。
布置完这一切,她从梯子上下来,脚下一软,险些栽倒。
一股锥心刺骨的剧痛猛地从胸口炸开,她踉跄着退回暗室,低头一把扯开衣襟。
只见胸前膻中穴的位置,赫然浮现出一片蛛网般的青色纹路,丝丝缕缕,一直蔓延到两腋之下。
她颤抖着手,从一个秘匣中展开一卷泛黄的脉络绢图。
图上,有一条用朱砂标注的红线,名为“承愿者耐受极限”。
而此刻,她体内的地气反噬程度,已经远远超过了那条红线足足三寸!
每一次主动释放地气引导敌人,都是在用自己的本源寿元做赌注。
她咬碎牙关,从瓷瓶里倒出一颗“归元丹”吞下,强行压住喉头翻涌的腥甜黑血。
就在这时,院外那座刚刚搭好的瓮塔,竟毫无征兆地回荡起一阵低沉的嗡鸣。
钟楼的敌人,正在重新校准频率!他们没有放弃!
白桃心中一紧,目光死死盯住宿院角。
她知道,决战的时刻即将来临。
而更让她脊背蹿起一股寒流的是,那根立在瓮塔中心的老槐木杆顶端,一片贴在铜锣上的干制蝉蜕,在没有任何声波冲击的情况下,竟“啪”的一声,自行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有人……已经看穿了她所有的布局。
彻夜未眠的白桃,呆呆地望着那道裂缝,脑海中反复推演着一个令她不寒而栗的可能。
这提前破裂的蝉蜕,不是因为远方的钟楼,也不是因为任何她所预料的敌人。
它更像是一个无声的警告,一个来自近在咫尺之处的、轻蔑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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