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内深处应和的,并非外物,而是她自己。
是她身为药王宗承愿者,沉睡于血脉深处的本能。
白桃伸出纤细的手指,却并未触碰,只是悬在半空,指尖的寒意几乎能与墙上的湿气共鸣。
她缓缓闭上双眼,摒弃了巷口的寒风与远处的犬吠,将所有心神沉入体内。
刹那间,那张铭刻于脑海的经络图仿佛活了过来。
一股微弱却清晰的暖流,正沿着她右臂的手少阳三焦经,自无名指末端的关冲穴起,逆流而上,经液门、中渚,过阳池,一路攀升。
这股气血的涌动,其路径、其节奏,竟与墙上那道水迹的流向产生了诡异的同步共振。
她猛然睁开眼,瞳孔中倒映着那道卦象,心头一片雪亮。
这不是标记,是呼应!
陆九并非只是留下一道暗号让她去解读,而是以自身为引,调动了此地的微弱地气,借着这面墙、这摊水,形成一个临时的卦象,直接叩响了她体内的经络!
他知道,唯有承愿者,才能感受到这种发自身体的“天人感应”。
“姤”卦,初爻动,爻辞曰:“系于金柅,贞吉。有攸往,见凶。羸豕孚蹢躅。”
警示!
这是最明确的警示!
不要轻举妄动,否则必有凶险。
同时,这又是一次试探性的邀约,一次在重重窥伺下的短暂邂逅。
她不敢在此地久留。
任何精于此道的人,都能察觉到这片区域刚刚发生过的地气波动。
她迅速脱下外衫,用干燥的袖角,小心翼翼地将那道水痕彻底抹去,不留一丝痕迹。
随即,她没有原路返回,而是转身钻入更深的小巷,反向绕行了三条曲折的窄道,反复确认身后没有任何影子跟随,才如一只夜行的狸猫,悄无声息地潜回了自家后院的药圃。
天光微明,晨雾尚未散尽。
白桃没有片刻歇息,径直走入平日存放珍贵药材的地窖。
她从一个暗格中取出那张脉络绢图,回到书房,将其平整地铺在桐木长案上,用四枚沉手的银针钉住四角,防止其卷曲。
图上,朱砂描绘的经络如血色的河流,与金陵城的八卦方位交错重叠。
图侧,用蝇头小楷密密麻麻标注着十二时辰所对应的子午流注。
此刻正是辰时,上午七点到九点。
白桃的目光迅速锁定在图上一条自下而上的经络——足太阳膀胱经。
图注上写明,辰时气血流经此脉,正行至位于外脚踝下方的申脉穴。
申脉,通于奇经八脉中的“阳跷脉”,主一身左右之阳,更司身体的平衡与方向感知。
一道灵光劈入脑海。
白桃豁然开朗:若要以自身为罗备,校准方位,引动地脉,此刻便是“定位”的最佳时机!
申脉穴,就是她连接这片土地的第一个“接口”。
她立刻行动起来。
净手,焚上一炉安神定志的沉水香。
她解开衣衫,从药箱里取出一小撮金黄色的艾绒,捻成锥状,点燃后小心地置于脐下三寸的关元穴上。
温热的暖流透过皮肤,缓缓渗入丹田,引导着浮动于上焦的杂乱气血沉静下行。
一切准备就绪,她来到药圃中央那片新翻的土地上。
这里空旷,土质松软,最易感应地气。
她深吸一口气,赤着双足,按照绢图上一套名为“九宫转圜步”的秘法,开始缓缓踱步。
“艮位起势,兑位收步。”
她从东北方的艮位踏出第一步,步履轻盈,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沉重感。
每一步落下,脚掌都能感觉到脚下泥土传来的一丝微不可察的震颤,仿佛大地深处有沉睡的巨兽,正随着她的脚步发出低沉的回应。
一步,两步……九步。
当第九步,她的左脚稳稳踏在正西方兑位之上时,异变陡生!
一股冰凉的触感猛然从她左脚脚踝处的申脉穴传来。
她低头一看,只见一丝清澈的泉水,竟从她脚下干爽的泥土中汩汩渗出,汇成一小股细流,不偏不倚,正朝着东北方的艮位流去。
白桃心中剧震。
地脉认主!
这不仅仅是简单的感应,而是这片土地的灵气,在她的引导下,已经形成了初步的共鸣!
这股清泉,就是地脉给予她的第一个“信物”。
她立刻唤来了正在前院忙碌的刘木匠。
“刘师傅,”她神色肃然,指着那股细泉,“后院地势低洼,这几日雨水多,竟渗出水来了。劳烦你带几个人,以补墙引水为名,就在这泉眼处用石头垒一道暗渠,把水引到东南角那片洼地里去。”
刘木匠憨厚地应下,只当是寻常的修缮活计。
白桃随即取来纸笔,飞快地画了一张草图递给他:“渠道的走向,就按这个来。”
刘木匠看不懂,这看似为了疏导积水的渠道,实则暗藏玄机。
白桃让他在渠道沿途,等距暗埋下七只底朝下、口朝天的陶瓮,瓮中各盛半满的铜铃与精细的磁石粉末。
此乃“风引阵”。
巽位属风,她将水流最终引向巽位,再布下此阵。
一旦有外来的地气波动扰乱此地格局,风随气动,水流微变,这七只陶瓮中的铜铃便会因水波变化而发出人耳难以察觉的轻鸣,磁石粉末更会瞬间偏移指向。
“刘师傅,”白桃最后郑重叮嘱,“这几日你多留心。若看到瓮里的沙纹逆着时辰旋转,不要多问,立刻到后院敲响那面铜锣三声,一下都不能多,一下都不能少。”
刘木匠虽满心不解,但见她前所未有的严肃,知道事关重大,重重地点了点头。
午后,白桃佯装在药碾旁整理药材。
她从针囊中又取出一枚银针,针尖微露土表,其下却埋了一小块微量的“冷香膏”。
此膏乃药王宗秘制,遇常人体温便会缓慢挥发,散发出的气息,与承愿者经络被地气激活时的外溢能量波动极为酷似。
她故意让那个在修缮队里充当伙计、实则是稽查组安插的眼线,从远处看到了自己弯腰埋针的动作,随即若无其事地离开。
布局已成,只待鱼儿上钩。
入夜,子时刚过。
潜伏在百米外一棵老柏树高枝上的白桃,浑身气息收敛到了极致。
月光如水,透过枝叶缝隙,洒下斑驳的光影。
她手中的德制望远镜里,两道黑影如鬼魅般翻墙而入,直奔药圃东侧而来。
果然,他们换了方向,不再是昨夜被她戏耍的西侧。
两人手中同样持着热感仪,小心翼翼地靠近了那枚埋有“冷香膏”的银针位置。
一人俯身准备挖掘,另一人端枪警戒四周。
就在此时,东南方巽位,那片她让刘木匠引水的洼地处,忽然起了一阵极不自然的旋风。
风引阵,被触发了!
白桃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几乎在同时,她清晰地感觉到,那七只陶瓮在地下同时发出了嗡嗡的轻鸣,瓮中磁粉如潮水般翻涌,指向混乱。
有第三方势力介入,地气已被扰动!
她不再犹豫,掐准时机,用锋利的指甲划破左手食指,一滴殷红的血珠沁出。
她迅速将手指按在一直藏于随身荷包中的一枚鸽卵大小的土褐色药丸上。
“息壤丸”!
此丸乃祖父白景明所传,以金陵城地脉中心的一捧灵土,混合百种草药炼制而成。
平日里坚硬如石,一旦遇到承愿者的精血,便会立刻与整座金陵的地气网络产生剧烈共鸣。
她毫不迟疑,用尽全力,将这枚沾血的药丸朝着西北方乾位的角落——那口早已干涸的枯井,猛地掷了过去!
“咚!”
息壤丸落入井底,并未发出巨响。
然而下一刻,整座药圃的地面,连同周遭的草木,都猛地一颤!
仿佛一条沉睡的地龙,被这滴精血瞬间唤醒,翻了个身。
那两名正在挖掘的黑衣人手中的热感仪瞬间失控,屏幕上不再是指向明确的光点,而是一片刺目的猩红,仿佛整片土地都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发热源。
仪器发出了尖锐的过载警报声。
“不好!是‘活体承愿者’在全面施术!快撤!”
两人大惊失色,再也顾不上挖掘,连滚带爬地翻墙而出,狼狈地消失在夜色中。
白桃从树上悄然落地,正欲收手,一股强烈的酥麻感忽然从左手指尖传来,那股熟悉的、沿着三焦经跳动的气流再度出现,并且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霸道、更加清晰。
她低头摊开左掌,借着月光,瞳孔骤然收缩。
汗湿的掌心皮肤之下,竟隐隐浮现出一道淡淡的血色纹路,其形状扭曲交错,赫然是“天风姤”的卦象。
但与墙上不同的是,这卦象的第二根爻线,那根阴爻,颜色比其他线条更深,仿佛在皮肉下搏动。
姤卦,二爻动。阴爻的力量,又进了一重。
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
她心头一紧:不是她在操控地脉,而是地脉在反噬、在标记她的身体!
每一次引动,每一次共鸣,都在加深她作为“承愿者”的烙印,让她与这片土地的联系更加紧密,也让她……更加无所遁形。
更可怕的是,她忽然意识到,方才掷出的那枚息壤丸,虽成功惊退了稽查组的特务,却也等于是在整个金陵城的地气网络中,引爆了一颗信号弹,向所有潜藏的、懂得“人体堪舆术”的敌人,清晰地宣告了自己的存在。
“当——”
远处,那座作为金陵城报时基准的钟楼,再次敲响了。
这钟声不对!
六更天还未到,这声钟响突兀而错乱,像是被人用蛮力强行拉动钟绳,发出的沉闷悲鸣。
白桃猛地抬头,望向钟楼的方向。
夜色中,她仿佛能看见那巨大的钟绳摆动的弧度……那弧度,竟与她掌心血纹的脉动,诡异地同步了起来。
有人,正在借着钟声的频率,隔着数里之遥,试图锁定她的脉搏,校准她的方位!
夜风呼啸,吹得药圃里的草木簌簌作响,像无数只看不见的手,从四面八方朝她抓来。
白桃伏身于药圃西北角枯井边缘,指尖仍残留着息壤丸碎屑那独特的、带着微弱心跳感的土腥味。
喜欢桃花雪:1937卦变金陵请大家收藏:(m.pipidushu.com)桃花雪:1937卦变金陵皮皮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