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摩川畔的废弃神社,成了乱世中一个与世隔绝的孤岛。
时光在赵铁锤沉重的呼吸与小野寺樱轻柔的脚步声间悄然流淌。她带来的伤药和偷偷省下的食物,如同涓涓细流,滋养着赵铁锤濒临枯竭的生命力。
他肋骨的断处开始愈合,腿上的化脓也被她不知从哪里学来的、带着草木清香的草药压制下去。
起初,只有沉默和警惕。
赵铁锤像一头被困的受伤野兽,即便虚弱不堪,眼神也始终带着审视。
小野寺樱并不在意,只是日复一日地前来,默默地换药,留下食物和水,有时会坐在不远处,就着从破败窗棂透进的微光,安静地素描,画那斑驳的神像,画窗外四季常青的松柏。
偶尔,她会尝试用生硬的汉语,夹杂着简单的日语词汇和手势,与他交谈。
她告诉他,她的父亲曾是研究汉诗的学者,从小便给她讲“桃之夭夭,灼灼其华”,讲“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她说她讨厌学校里那些充斥着“圣战”、“八纮一宇”的训导,那些口号让她感到窒息。
她更喜欢父亲书房里那些泛黄线装书描绘的世界,那个有李白纵酒、苏轼泛舟的,辽阔而诗意的中国。
赵铁锤大多时候只是听着,不置可否。
他粗糙的世界里,原本只有白山黑水、枪林弹雨和兄弟义气,从未接触过这般纤细的情感和遥远的诗意。
但不知为何,听着她磕磕绊绊却充满向往的讲述,他心中那堵用仇恨筑起的高墙,似乎悄然松动了一丝缝隙。
他开始注意到,她低头换药时,脖颈纤细白皙的弧度;注意到她因为找到一个能准确表达意思的汉语词汇时,眼中闪烁的雀跃光芒。
一次,他因伤口剧痛在梦中无意识地呻吟,惊醒时,发现她就守在旁边,用浸湿的布巾轻轻擦拭他额头的冷汗。
月光下,她的侧脸柔和得像一首俳句。那一刻,一种陌生的、超越国籍与仇恨的暖流,猝不及防地撞进了他铁石般的心肠。
他开始教她一些简单的东北方言,告诉她“嘎哈”是做什么,“埋汰”是脏。她学得认真,发不准音时自己先不好意思地笑起来,那笑声清脆,如同风吹檐铃。
她也教他认一些日本字,告诉他“桜”就是樱花,“优しい”是温柔。他粗糙的手指笨拙地比划着,看着她专注教导的模样,心中那片被战火灼伤的土地,仿佛落下了一片柔软的花瓣。
朝夕相处中,某种难以言喻的情愫,如同石缝间悄然探头的嫩芽,在血腥与仇恨的废墟上,顽强地生长。
赵铁锤沉默如山,他的感激与日渐滋生的心动,都藏在那双逐渐恢复神采的虎目里,藏在他笨拙地帮樱子拾取画具、或是默默将最干净的饭团推到她面前的动作中。
小野寺樱则如春日樱雨,她的善良与勇气,化作了每日带来的书籍(多是汉诗画册)、精心调制的草药,以及望向赵铁锤时,那双清澈眼眸中愈发明显的、混合着崇敬与温柔的涟漪。
他们语言不通,却能在寂静的偏殿里,凭借一个眼神、一个手势,读懂彼此心底最细微的波澜。
他为她讲述关外的林海雪原,她为他描绘京都的唐风古韵,两个来自敌对国度的灵魂,在这方寸之地,找到了超越战争与国界的共鸣。
当赵铁锤终于能凭借强悍的体魄勉强独立行动时,他知道必须离开了。
周伯涛的联络渠道已经恢复,营救计划已然就位。
离别前夜,月光透过破败的窗棂,洒在樱子恬静而忧伤的脸上。
“我……跟你走。”她用生硬的汉语,坚定地说出了思考已久的决定。
父亲的早逝,军国主义环境下对艺术的压抑,以及对眼前这个铁汉不知不觉间深种的情根,让她毅然选择背弃故土。
赵铁锤看着她,这个如月光般纯净的女子,为了他,甘愿踏入未知的险境。
他没有多说,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将她冰凉的、微微颤抖的手,紧紧握在了自己粗糙温热的大手中。
与此同时,上海,外滩华懋饭店顶层套间。
张学良临窗而立,一身熨帖的白色西装,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
他指尖夹着雪茄,俯瞰着脚下黄浦江的万家灯火与往来如梭的船只,眉宇间却锁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沉郁。
三十万东北军的统帅,民国最耀眼的政治明星,此刻却深感身似浮萍,被困于这繁华孤岛与南北夹缝之中。
赵一荻端着一杯刚沏好的龙井,悄然走到他身边。
她穿着一袭藕荷色软缎旗袍,身姿婀娜,面容温婉如水,灯光下,眉眼间的关切与深情几乎要溢出来。
她将茶杯轻轻放在他手边的茶几上,动作轻柔得像是不愿惊扰他的思绪。
“汉卿,夜风凉,喝口热茶吧。”她的声音吴侬软语,带着能融化坚冰的温柔。
她懂他的抱负,更懂他的苦闷,那“不抵抗”的帽子如同枷锁,日夜拷问着他的灵魂。
她所能做的,便是用这无声的陪伴与细腻的关怀,为他在这冰冷的权谋世界里,筑起一个温暖的港湾。
张学良回过头,接过茶杯,指尖与她微触,看到她眼中毫无保留的爱意与支持,心头那沉重的冰块似乎融化了一角。
他伸手,极其自然地帮她理了理鬓角被风吹乱的一缕发丝,动作间充满了默契与怜惜。四目相对,无需言语,彼此的心意已了然。
就在这时,套房的门被轻轻推开。
宋美龄款步走了进来。
她与赵一荻是截然不同的美。一袭剪裁极尽优雅的墨绿色丝绒长裙,勾勒出窈窕曲线,颈间一串莹润的珍珠,衬得她肌肤胜雪。
她步履从容,气质高贵雍容,如同夜空中最耀眼的那颗星,光芒四射,令人不敢直视。那双洞察世事的明眸,在看向张学良时,带着几分欣赏,几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愫,以及属于政治伙伴的锐利。
“汉卿,一荻,没打扰你们吧?”她唇角噙着一抹恰到好处的笑意,声音清越,带着天生的权威感。她刚从南京飞来,身上还带着与各方势力周旋后的风尘与决断力。
“夫人说哪里话,快请坐。”赵一荻立刻起身相迎,姿态恭谨又不失身份,亲自为她斟茶。她心中对这位风采卓绝的蒋夫人,既有敬佩,也有一丝女人天生的、微妙的比较之心。
张学良看着眼前这两位风格迥异却同样出色的女性,一个是他情感最终的归宿与慰藉,如水般温柔包容;一个是他政治上的重要盟友与知己,如火般耀眼夺目,偶尔也会灼伤彼此。
他心中慨叹,乱世风云,儿女情长似乎都成了奢侈。他张学良手握重兵,雄踞一方,自诩潇洒,可在这家国倾覆的洪流中,个人的爱恨情仇,又何尝不是身不由己?
宋美龄优雅地坐下,目光扫过窗外,语气转为凝重:
“汉卿,东京之事虽暂告段落,但日方反应激烈,华北局势恐有变数。南京那边,对你在东京的‘配合’,亦是颇有微词。”她的话点到即止,却将严峻的现实摆在了台面上。
张学良深吸一口雪茄,烟雾缭绕中,他的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不羁。他走到酒柜前,为自己和宋美龄各倒了一杯威士忌。
“微词?”他轻笑一声,带着几分傲然与不屑,
“我张学良行事,但求问心无愧,何须向他人解释?三十万东北弟兄的血海深仇未报,我岂能坐视同胞在异邦被屠戮而无动于衷?”他举起酒杯,向宋美龄示意,
“倒是要多谢夫人,此次援手之情,汉卿铭记于心。”
宋美龄与他轻轻碰杯,眼底闪过一丝激赏。她就欣赏他这份于危难中依然敢作敢当、睥睨天下的气魄。
这让她仿佛看到了当年那个在奉天帅府、意气风发的年轻少帅。
窗外,浦江夜色迷离,霓虹闪烁,掩盖着无数暗流与秘密。
而在不久之后,一艘来自日本的货轮,将悄然靠岸。
赵铁锤,这颗本以为陨落的将星,将带着一段跨越国界的奇缘,重返上海滩。
他的归来,以及他与小野寺樱不容于世的感情,必将在这本就波澜云诡的局势中,投入一颗新的石子,激起更加难以预料的涟漪。
风月同天,乱世情缘与家国大义,在这东方魔都的夜晚,无声地交织、碰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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