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暗流杀机
婉容的身份,终究没能永远隐藏下去。
尽管张宗兴和杜月笙采取了极其严密的保护措施,但上海滩的日本特务机关“梅机关”如同潜伏在暗处的毒蛇,无孔不入。
一个偶然的机会,一名曾在前清内务府当过差、后来投靠日本人的汉奸,在法租界远远瞥见了由阿明陪同、谨慎外出的婉容。
虽然婉容衣着普通,并做了简单伪装,但那惊鸿一瞥的轮廓与风姿,让这个熟悉旧主容貌的老奴才心中巨震。
消息很快被层层上报至“梅机关”机关长影佐祯昭大佐那里。
影佐是个阴鸷冷酷的中国通,他敏锐地意识到此事非同小可。
一个从伪满宫廷逃出的“皇后”,不仅是对“满洲国”合法性的巨大嘲讽,更可能成为抗日力量用以凝聚人心、宣传造势的一面旗帜。必须清除!
“确认目标身份,制定‘落樱’计划,务必悄无声息地处理掉。”影佐对手下的特务头目冷然下令,眼中闪过嗜血的光芒,“同时,将这个消息,‘适当’地传递给长春的皇帝陛下。看看他的反应。”
一场针对婉容的暗杀行动,如同悄然张开的蛛网,开始在上海的暗处编织。
……
长春,伪满“皇宫”·心狱
消息通过加密电文传到溥仪手中时,他正在书房里临帖。
当侍从武官长吉冈安直“委婉”地告知他“皇后陛下疑似出现在上海,并与抗日分子有所接触”时,
溥仪握着毛笔的手猛地一颤,一大滴墨汁落在宣纸上,迅速晕开,污了整篇字。
一股难以遏制的怒火瞬间冲上头顶!
背叛!这是赤裸裸的背叛!
她不仅私自出逃,竟然还投向了与日本、与“满洲国”为敌的一方!
这让他这个“皇帝”的颜面何存?让“帝国”的尊严何在?
吉冈安直观察着溥仪铁青的脸色,语气“恭敬”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暗示:“陛下,此事关系‘帝国’颜面,关东军方面希望陛下能有一个明确的态度。”
溥仪挥退了吉冈,独自一人留在空旷而冰冷的大殿里。最初的暴怒过后,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情绪渐渐涌上心头。
他颓然坐倒在龙椅上,殿内死寂,只有他自己的呼吸声和心脏狂跳的声音。
愤怒的潮水退去,露出了记忆的沙滩。
那些被刻意遗忘的、与婉容相处的点滴,不受控制地浮现脑海:
大婚时她凤冠霞帔的娇羞模样;在紫禁城储秀宫内,两人年少时偶尔的嬉笑;
甚至在天津张园,那段相对“自由”的时光里,她穿着时髦的洋装,与他一同打网球的身影……
那时的她,眼神里还有光,还不是后来那个日渐沉默、用鸦片麻痹自己的怨妇。
是什么改变了她?又是什么,改变了自己?
溥仪痛苦地闭上眼。他何尝不知道自己是傀儡?何尝不怀念真正的九五之尊?但他没有勇气,也没有力量去反抗。
他将这一切归咎于命运,归咎于时代的洪流,却唯独不敢正视自己的懦弱。
而婉容,她选择了反抗,用一种近乎决绝的方式,逃离了这个金丝笼,哪怕前途未卜,生死难测。
无人处,这个身不由己的“皇帝”,终于卸下了所有的伪装,泪水无声地滑过苍白的面颊。
为婉容?为自己?还是为那个早已逝去、再也回不去的故国与时代?
他自己也分不清了。
他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宣纸,研墨,提笔。
笔尖颤抖着,写下了一阕《虞美人》:
虞美人·感怀
玉楼琼殿今犹在,几度沧桑改。
凤箫吹断夜无眠,谁见囚鸾孤影、忆当年。
重帘不卷沉香烬,漏尽更声咽。
江山回首暮云重,尽是断肠声里、泣东风。
——字迹潦草,泪痕氤氲,一如他破碎的帝王梦。
在这阕完整的词中,“玉楼琼殿”与“囚鸾孤影”构成了帝胄与囚徒的鲜明对比;“凤箫吹断”暗喻琴瑟永诀、欢期不再;
而“江山回首暮云重”一句,则将个人命运与社稷倾覆之痛浑然交融,终在“断肠声里、泣东风”的无尽苍凉中,道尽了一个亡国之君所有的悲慨与哀恸。
这或许是他内心最后一点真实情感的流露。
然而,历史的笔锋从来冷酷。翌日,一则由关东军授意、伪满宫廷签署的讣告,被正式昭告天下:
“愍皇后郭博罗氏,久病沉疴,医药罔效,已于新京薨逝。”
寥寥数语,便将一位曾母仪天下的女性从历史中彻底抹去。他们需要的,从来不是真相,而是以死亡的名义,来粉饰这傀儡朝廷最后一片摇摇欲坠的体面。
溥仪默许了这一切,为了那虚幻的“皇家颜面”,也为了在日本人面前维持那可怜的、摇摇欲坠的“尊严”。
他亲手,在名义上,为那段婚姻和那个曾经的女人,画上了句号。
……
上海,泪别前尘
消息传到上海安全屋时,婉容正在灯下仔细整理着张宗兴交给她的情报资料。当她从阿明带来的报纸上看到那则冰冷的“讣告”时,整个人如同被瞬间冻结。
她拿着报纸,手指僵硬,目光死死盯着那几行字,仿佛要将其看穿。没有预想中的悲痛欲绝,反而是一种极致的荒诞感和冰凉的清醒。
他对外宣称她死了。
为了他那摇摇欲坠的“颜面”,为了那可悲的傀儡权位,他竟如此决绝地,亲手将她从世间“抹去”。
过往那些残存的、或许仍在心底角落暗自摇曳的微弱情愫,在这一纸冰冷的讣告面前,终被彻底斩断,灰飞烟灭。
泪水终于后知后觉地决堤。这泪水不是为溥仪,而是为祭奠她那荒唐不堪的过去,为那个在深宫高墙内凋零了青春、最终连名姓都被轻易抹去的“婉容皇后”。
她伏在案上,失声痛哭,肩膀剧烈地颤抖着。这哭声里,有委屈,有愤怒,有解脱,更是一种彻底的、与过去身份和枷锁的告别。
张宗兴闻讯赶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他没有出声安慰,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等待着她宣泄情绪。他知道,这场痛哭,对她而言,是必要的新生之痛。
不知过了多久,那压抑的呜咽声渐渐止息。
婉容抬起头,拭去脸上的泪痕。尽管双眼红肿,眸中却不见迷茫,反而清明如洗,坚定得如同淬过火的星辰。
她望向张宗兴,嗓音虽还带着哭泣后的沙哑,吐字却无比清晰:
“他死了。那个‘皇后’婉容,也死了。从今往后,我只是我自己。”
张宗兴凝视着她,在那双曾盛满哀愁的眼中,他看见了历经焚身之苦后、终得新生的决绝火光。
他郑重点头,声调沉稳而笃定:“这里永远是您的家,也永远是您的退路。”
然而,就在婉容泪别过去,试图拥抱新生的时候,“梅机关”的“落樱”计划已经启动。
一名伪装成水电工人的日本特务,借着检修线路的名义,已经摸清了安全屋周围的部分情况。
另一名枪手,则在对面楼房的某个窗口,悄然架起了步枪。
危机,如同惊蛰时节的闷雷,已在乌云后酝酿,随时可能劈落。
一种不祥的预感在张宗兴心中悄然蔓延——这风暴前短暂的宁静,恐怕很快就要到头了。安保升级刻不容缓,或许,再次转移也已迫在眉睫。
守护这个初生的灵魂,前路注定充满更艰险的狂风骤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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