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玉微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长公主府的。
长安的风卷着沙尘,打在脸上生疼,可她感觉不到。街道上行人匆匆,有人对她指指点点,有人投来鄙夷的目光,她也看不见。她的世界里,只剩下那间冰冷的大殿,那份刺眼的认罪书,和萧彻最后那个苍白而温柔的笑容。
他用自己的命,换了她的自由。
这个认知像一把烧红的烙铁,死死地烫在她的心上,疼得她几乎要昏厥过去。
她漫无目的地在长安街头走着,像一个失去灵魂的木偶。路过平康坊那条熟悉的巷口时,她停下了脚步。巷口的积雪早已融化,露出青石板上深深浅浅的纹路,像极了她此刻千疮百孔的心。
她想起三年前那个雪天,她跪在萧府门前,咳出的血染红了白雪,像一朵凄厉的红梅。那时她以为,那是她一生中最痛的时刻。
直到现在她才知道,真正的痛,是眼睁睁看着那个爱入骨髓的人,为了救你,一步步走向死亡,而你却无能为力。
她不能让他死。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像燎原的野火,瞬间烧遍了她的五脏六腑。她可以死,可以被羞辱,可以承受一切痛苦,却不能眼睁睁看着萧彻去死。
他是为了她才落得如此境地。
她转身,朝着皇宫的方向跑去。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见到皇帝,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说动皇帝,可她必须去试。这是萧彻用命换来的机会,她不能浪费。
她跑得很急,单薄的囚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额头上的伤口因为剧烈的动作再次裂开,血顺着脸颊流下来,滴落在地上,留下一串鲜红的印记。
宫门侍卫拦住了她。
“站住!哪里来的疯妇,竟敢闯宫?”
“我要见陛下!”沈玉微喘着气,声音嘶哑,“我有要事启奏!关乎前镇国大将军萧彻的清白!”
“萧彻?”侍卫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那个通敌叛国的罪臣?你是什么人,也敢替他喊冤?滚开!”
侍卫推了她一把,她踉跄着后退几步,摔倒在地上。掌心被粗糙的地面磨破,渗出血来,可她感觉不到疼。
“我是沈明远的女儿,沈玉微!”她仰着头,用尽全身力气嘶吼道,“当年我父亲通敌叛国一案,是长公主伪造证据!萧彻是被冤枉的!我要见陛下,我要为他们翻案!”
她的声音很大,引来了不少路人的围观。有人认出了她,窃窃私语起来。
“这不是罪臣沈明远的女儿吗?”
“她怎么敢来这里喊冤?不要命了?”
“听说萧将军是为了她才认下通敌罪名的……”
议论声像针一样扎在沈玉微的心上,可她没有退缩。她知道,这是她唯一的机会。
她跪在宫门前,一遍又一遍地喊着:“陛下!臣女沈玉微有冤要诉!请陛下明察!”
她的声音从嘶哑到微弱,再到几乎发不出声,膝盖跪得血肉模糊,额头上的血和脸上的泪混在一起,狼狈不堪。可宫门依旧紧闭,没有任何回应。
太阳渐渐西沉,金色的余晖洒在宫墙上,给冰冷的砖块镀上了一层暖色,却照不进沈玉微心里的绝望。
就在她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一辆华丽的马车停在了宫门前。车帘掀开,走下来一个身穿紫袍的中年男子,面容威严,正是当朝宰相张九龄。
张九龄是少数几个当年对沈明远一案存疑的大臣,也是萧彻父亲的旧友。
他看到跪在宫门前的沈玉微,愣了一下,随即快步走了过去。
“沈姑娘?”他皱着眉,看着她狼狈的模样,“你这是在做什么?”
“张大人!”沈玉微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因为双腿麻木,再次摔倒在地,“求大人为萧将军伸冤!他是被冤枉的!长公主伪造证据,陷害我父亲,如今又逼迫萧将军认下通敌罪名,求大人救救他!”
张九龄看着她,眼神复杂。他知道沈明远一案疑点重重,也知道长公主的手段,更知道萧彻绝非通敌叛国之人。可长公主是皇帝的亲姐姐,权势滔天,他就算有心,也无力回天。
“沈姑娘,此事……”他叹了口气,面露难色,“陛下已经下旨,三日后,处死萧彻。一切都已成定局。”
“不!不可能!”沈玉微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陛下圣明,一定会明察秋毫的!张大人,求您想想办法,求您了!”
她朝着张九龄重重地磕了个头,额头撞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鲜血再次涌了出来。
张九龄看着她,心里一阵刺痛。他扶起她,低声说:“姑娘,起来吧。你这样做,只是徒劳。萧将军……他自己也认了罪。”
“他是为了我才认的罪!”沈玉微哭喊道,“他是为了救我!张大人,您不能见死不救啊!”
张九龄沉默了片刻,从怀里掏出一块令牌,递给她:“这是我府里的令牌。你先去我府中休养,我会尽力周旋,只是……你不要抱太大希望。”
沈玉微接过令牌,看着张九龄,眼泪再次涌了出来。她知道,这已经是张九龄能做的极限了。
她被张九龄的人带回了宰相府,安置在一间客房里。侍女为她清洗了伤口,换上了干净的衣服,端来了热粥。可她什么也吃不下,只是坐在窗前,看着外面渐渐暗下来的天色,眼神空洞。
三日后,处死萧彻。
她只有三天的时间了。
这三天里,张九龄一直没有消息传来。沈玉微的心,一天比一天沉。她知道,希望渺茫。
行刑前一天,张九龄来了。他看着沈玉微,眼神里带着愧疚和无奈。
“沈姑娘,对不起,我尽力了。”他叹了口气,“长公主在陛下面前哭诉,说萧将军挟持于你,逼你作伪证,陛下震怒,驳回了所有为萧将军求情的奏折。”
沈玉微的身体晃了晃,扶着桌子才勉强站稳。
果然,还是不行吗?
“我能见他最后一面吗?”她轻声问,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张九龄看着她,沉默了许久,点了点头:“我已经安排好了。今晚,你可以去天牢见他一面。”
天牢阴暗潮湿,弥漫着一股难闻的霉味和血腥味。
沈玉微跟着狱卒,一步步走下陡峭的石阶,冰冷的空气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牢房的门被打开,里面一片漆黑,只有一盏昏暗的油灯,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萧彻坐在稻草堆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穿着囚服,头发散乱,脸上布满了伤痕,左腿不自然地伸着,显然疼得厉害。听到动静,他缓缓抬起头,看到沈玉微,愣住了。
“玉微?你怎么来了?”他挣扎着想站起来,却因为腿伤,踉跄了一下。
沈玉微快步走过去,扶住他,眼泪瞬间涌了上来:“你怎么样?他们有没有打你?”
“我没事。”萧彻笑了笑,笑容苍白而虚弱,“让你担心了。”
他的手很凉,布满了伤痕,沈玉微握着他的手,心疼得无以复加。
“为什么要这么傻?”她哽咽着问,“为什么要认下那些罪名?”
“因为我想让你活下去。”萧彻看着她,眼神温柔,“玉微,只有我死了,长公主才会放过你。你要好好活下去,带着我的份一起,好好活下去。”
“我不要你死!”沈玉微摇着头,泪水模糊了视线,“我要你活着!我们一起离开长安,去江南,去任何地方都行!萧彻,我们逃吧,好不好?”
萧彻看着她,眼神里充满了痛苦和无奈:“逃不掉的。天牢守卫森严,我们根本逃不出去。玉微,听话,好好活下去。”
“没有你,我怎么活下去?”沈玉微哭喊道,“萧彻,我爱你,从很久以前就爱上你了!我不要你死,我要和你在一起!”
这是她第一次,亲口对他说出“我爱你”。
萧彻的身体猛地一僵,看着她,眼眶瞬间红了。他等这句话,等了太久太久。从上元节的初遇到长安雪地里的决绝,从江南的温情到天牢的诀别,他以为自己再也听不到了。
“玉微……”他伸出手,轻轻抚上她的脸颊,指尖颤抖,“我也爱你,一直都爱。”
他们相拥在一起,泪水浸湿了彼此的衣衫。这一刻,所有的怨恨,所有的隔阂,都消失了,只剩下浓浓的爱意和深深的绝望。
他们说了很多话,说上元节的灯会,说沈府的花园,说边关的烽火,说江南的烟雨。像是要把这几年错过的时光,都在这最后的夜晚里补回来。
“还记得那支雄鹰簪吗?”萧彻轻声问。
沈玉微点了点头:“记得,被车轮碾断了。”
“我后来又雕了一支,放在江南的茅屋里,藏在床板下。”萧彻笑了笑,“本来想等你生辰的时候送给你,现在……怕是没机会了。”
“我会去取的。”沈玉微哽咽着说。
“嗯。”萧彻看着她,眼神温柔,“玉微,答应我,不要为我报仇,不要和长公主作对。好好活着,找个好人家,生儿育女,平安顺遂。”
沈玉微没有回答,只是紧紧地抱着他,像是要将他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夜深了,狱卒来催促。
“该走了。”萧彻松开她,帮她擦了擦眼泪,“记住我的话,好好活下去。”
沈玉微看着他,点了点头,泪水却依旧不停地往下掉。
她一步三回头地走出牢房,直到牢房的门被关上,隔绝了她的视线,她才再也支撑不住,瘫倒在地,失声痛哭。
行刑那天,长安的风很大。
刑场设在朱雀大街的尽头,围观的百姓人山人海。沈玉微站在人群的最前面,穿着一身素白的衣裙,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空洞得像一口深井。
萧彻被押了上来,身上穿着囚服,手脚镣铐,却依旧挺直了脊背,眼神平静地看着前方。
当他的目光扫过人群,看到沈玉微时,微微顿了顿,随即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容。
沈玉微看着他,也缓缓勾起了嘴角,只是那笑容里,带着无尽的悲凉和决绝。
监斩官读完圣旨,举起了令牌。
“时辰到,行刑!”
刽子手高高举起了鬼头刀,寒光凛冽。
就在这时,沈玉微突然推开人群,朝着刑场跑去。
“萧彻——!”她嘶吼着他的名字,声音凄厉,划破了喧嚣的人群。
萧彻猛地回头,看到她朝着自己跑来,脸色骤变:“玉微!不要过来!”
可已经晚了。
沈玉微跑到他面前,从怀里掏出一把锋利的匕首——那是她昨晚从宰相府厨房偷来的。
她看着萧彻,眼神里充满了爱意和决绝。
“萧彻,你说过,要带我一起走的。”
她的话音未落,猛地将匕首刺进了自己的心口。
鲜血瞬间染红了她素白的衣裙,像一朵在刑场上骤然绽放的红梅,凄厉而绝望。
“玉微——!”萧彻目眦欲裂,疯狂地挣扎着,铁链摩擦着皮肉,发出刺耳的响声,“不!不要!”
沈玉微看着他,露出了一个解脱的笑容。
“我来陪你了……”
她的身体缓缓倒下,眼神里最后映出的,是他绝望的脸庞。
萧彻看着倒在血泊中的沈玉微,感觉整个世界都崩塌了。他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挣脱了束缚,朝着她扑去。
“玉微!玉微!”他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她的身体还温热,可呼吸已经停止了。
鲜血染红了他的囚服,也染红了他的双手。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傻……”他抱着她,像个孩子一样失声痛哭,声音凄厉,闻者心碎。
刽子手和侍卫冲了上来,想要将他拉开。
萧彻猛地抬起头,眼神赤红,像一头发疯的野兽:“别碰她!”
他抱着沈玉微的尸体,缓缓站起身,看着周围的人群,看着远处的皇宫,嘴角露出了一抹凄厉的笑容。
“长公主!李明月!我萧彻就算是化作厉鬼,也绝不会放过你们!”
他的声音嘶哑而绝望,在空旷的刑场上回荡。
随后,他猛地拔出插在沈玉微心口的匕首,毫不犹豫地刺进了自己的心口。
“玉微,等等我……”
他的身体缓缓倒下,压在沈玉微的身上,嘴角带着一丝解脱的笑容。
风很大,卷起地上的尘土和血腥气,吹过刑场,吹过长安的街道,吹过那座金碧辉煌的皇宫。
阳光刺眼,却照不进这无尽的悲伤和绝望。
围观的百姓鸦雀无声,有人忍不住落下了眼泪。
他们的爱情,开始于上元节的灯火,终结于刑场的血泊。
没有海枯石烂的誓言,没有长相厮守的结局,只有一场撕心裂肺的诀别,和一曲回荡在长安上空的断魂之歌。
很多年后,长安的老人还会说起那个故事。
说有一个少年将军,和一个罪臣之女,在刑场上双双殉情,鲜血染红了朱雀大街的青石板,像极了那年冬天,雪地里绽开的红梅。
只是那红梅,再也无人欣赏,只剩下无尽的悲伤,在岁月里,静静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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