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院的传票寄到出租屋时,林慧芝正在给乐乐缝补磨破的袜子。针脚歪歪扭扭地爬在布面上,像她此刻乱糟糟的心绪。
传票上的字迹印得清清楚楚:三日后开庭,当庭宣判抚养权归属。
她捏着那张薄薄的纸,指尖却像被烫到一样缩了缩。纸角割得手心发疼,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指甲缝里还嵌着昨天擦油烟机蹭的黑垢,洗了三遍都没洗干净。
“妈妈,这是什么呀?”乐乐凑过来,小手指着传票上的红色印章。
“没什么。”林慧芝慌忙把传票塞进枕头底下,摸了摸孩子的头,“乐乐今天想吃什么?妈妈给你做。”
“我想吃爸爸做的红烧肉。”乐乐的声音软软的,带着孩子气的期盼,“妈妈,爸爸什么时候回来呀?他是不是生乐乐气了?”
林慧芝的心像被钝刀子割着,疼得她喘不过气。她别过脸,假装去看窗外,声音哑得厉害:“爸爸……爸爸还在忙呢。等他不忙了,就会回来给乐乐做红烧肉的。”
这话连她自己都骗不过。张建军昨天又发来短信,说如果她识相,就主动撤诉,否则他会申请强制执行,到时候别说见孩子,她连这出租屋都可能待不下去——他知道她是借了邻居的身份证才租到这巴掌大的隔断间。
夜里,乐乐发起了低烧。小脸烧得通红,迷迷糊糊地喊着“爸爸”,小手在被子里胡乱抓着,像是在找什么。林慧芝抱着孩子,一遍遍地用温水给她擦额头,心里像被火烧着一样急。
她想给张建军打电话,手指在拨号键上悬了很久,终究还是放下了。她能想象到他会说什么——“我忙着呢”“你自己带她去医院”“早知道这样,当初就该把孩子给我”。
天快亮时,乐乐的烧终于退了些。林慧芝抱着孩子,一夜没合眼,眼下的乌青重得像块淤青。她摸了摸口袋,只剩下十几块钱,那是今天的菜钱。去医院的话,这点钱连挂号费都不够。
她咬了咬牙,从床底下摸出个布包,里面是她攒了很久的硬币,一块的,五毛的,一毛的,都是她买菜时一分一分省下来的,原本想凑够了给乐乐买双新运动鞋。她数了数,一共七十九块三。
够了,应该够了。她这样告诉自己,把硬币小心翼翼地装进塑料袋,塞进围裙口袋里,硌得胯骨生疼。
送乐乐去幼儿园时,老师看到孩子蔫蔫的样子,皱着眉说:“乐乐妈妈,孩子要是不舒服就带回家休息吧,别硬撑着。”
“没事,她就是昨晚没睡好。”林慧芝挤出个笑,把乐乐的小书包递过去,“老师,麻烦您多照看她点,要是有不舒服,随时给我打电话。”
她留的是家政公司老板娘的电话。她自己的手机早就欠费停机了,没钱交话费。
从幼儿园出来,她骑着那辆破自行车,拼命往雇主家赶。今天的活是给一个刚搬新家的人家打扫卫生,老板娘说对方给的工钱高,让她务必早点到。
路上,自行车的后胎突然瘪了。她下来一看,车胎上扎了个钉子,气正丝丝地往外冒。修车铺离得不远,可她摸了摸口袋里的硬币,犹豫了。
“大姐,修车不?”修车铺的老板探出头问。
“……不修了,我推着走。”林慧芝咬了咬牙,扶起自行车,一步一步往前挪。太阳越来越大,晒得她头晕眼花,胳膊酸得像要断了,可她不敢停。迟到一分钟,可能就会被雇主换掉,那她今天就一分钱都挣不到了。
赶到雇主家时,她迟到了二十分钟。开门的是个打扮精致的女人,看到她推着辆瘪了胎的破自行车,皱着眉说:“怎么才来?我都找别人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的车胎扎了……”林慧芝想解释,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谁会在乎你的难处呢?在别人眼里,你迟到了,就是你的错。
女人“砰”地一声关上了门,把她所有的话都关在了门外。
林慧芝站在原地,阳光晒得她头皮发麻。口袋里的硬币硌得她生疼,像无数根针在扎她。她慢慢蹲下来,看着那辆瘪了胎的自行车,突然就哭了。不是嚎啕大哭,是那种压抑的,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呜咽,像只受伤的野兽。
她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日子会变成这样?她拼命干活,想给乐乐一个安稳的家,可为什么连这点愿望都实现不了?
哭了很久,她才慢慢站起来,推着自行车往回走。路过菜市场时,她看到有卖处理的菜叶子,五毛钱一大袋。她走过去,蹲下来挑了半天,挑了袋看起来稍微新鲜点的,付了五毛钱,硬币在手里攥得发烫。
回到出租屋,她把菜叶子泡在水里,一片一片地洗。洗着洗着,手机响了,是幼儿园老师打来的,用的是老板娘的手机。
“乐乐妈妈,你快来吧,乐乐又发烧了,还吐了,说肚子疼。”
林慧芝的心一下子揪紧了,手里的菜叶子掉在地上,溅了她一裤腿的泥水。
“我马上来!马上来!”她抓起围裙,就往幼儿园跑。自行车没气,她跑着去的。路上,她看到有个药店,想进去买盒退烧药,可摸了摸口袋里剩下的硬币,又硬生生忍住了。
到幼儿园时,乐乐正趴在桌子上,小脸白得像纸,嘴唇干裂。看到她,孩子虚弱地喊了声“妈妈”,眼泪就掉了下来。
“乐乐不怕,妈妈带你去医院。”林慧芝抱起孩子,转身就往外跑。
医院里,挂号,排队,检查,缴费。她把那袋硬币倒在缴费窗口的柜台上,一块的,五毛的,一毛的,叮叮当当地滚了一地。收费员皱着眉,一脸不耐烦地数着,周围的人都在看她,眼神里有同情,有鄙夷,有漠然。
林慧芝的脸烧得通红,像被人扇了无数个耳光。她抱着怀里的乐乐,把头埋得很低很低,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检查结果出来了,是急性肠胃炎,需要住院输液。医生让她去交住院费,至少要交五百块。
五百块。林慧芝的腿一下子就软了。她浑身上下,只有刚才剩下的七十四块三。
“医生,能不能……能不能先输液?我明天就把钱送来,我一定送来……”她拉着医生的胳膊,声音带着哭腔,像在哀求。
“不行,医院有规定。”医生甩开她的手,语气生硬,“没钱就去凑,凑不来就转去别的医院。”
林慧芝抱着乐乐,站在医院的走廊里,来来往往的人擦着她的肩膀走过,没有人停下来看她一眼。乐乐在她怀里小声地哭,说“妈妈,我疼”。
她的心像被碾碎了一样,疼得她几乎窒息。她知道自己该给谁打电话,那个她最不想联系的人。
她借了护士的手机,拨通了张建军的电话。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背景音很吵,隐约能听到女人的笑声。
“什么事?”张建军的声音很不耐烦。
“乐乐病了,急性肠胃炎,需要住院,你能不能……能不能送点钱过来?”林慧芝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每说一个字,都像在吞玻璃渣。
“病了?”张建军的声音顿了顿,随即冷笑一声,“林慧芝,你又想耍什么花样?是不是为了不给我孩子,故意折腾她?”
“我没有!乐乐真的病了!医生说要住院!”林慧芝的眼泪汹涌而出,“张建军,她也是你的女儿啊!你怎么能这么狠心?”
“我的女儿?”张建军的声音突然变得狠厉,“等法院判了,她就是我的女儿了!现在她在你手里,出了什么事,都是你的责任!想让我给钱?可以,你现在就去法院撤诉,放弃抚养权,我马上就把钱送过去,还会给她最好的治疗。不然,你就自己想办法!”
电话被挂断了,传来“嘟嘟”的忙音。
林慧芝握着手机,浑身冰冷。走廊里的消毒水味刺鼻,她却闻不到了。她低头看着怀里的乐乐,孩子已经哭累了,昏昏沉沉地靠在她怀里,小眉头还紧紧皱着。
她知道张建军说得出做得到。他就是在用乐乐逼她,逼她放弃。
可是,她怎么能放弃呢?
她抱着乐乐,慢慢地蹲在地上,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在乐乐的头发上。她想起乐乐第一次喊“妈妈”时的样子,想起乐乐蹒跚学步时扑进她怀里的样子,想起乐乐生病时紧紧攥着她手指的样子……那些画面像电影一样在她脑海里闪过,每一个都像刀子,割得她鲜血淋漓。
最终,她还是给张建军回了电话,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我撤诉。你现在过来,带乐乐去住院。”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张建军如释重负的声音:“这就对了,早这样不就好了。”
挂了电话,林慧芝抱着乐乐,在医院的走廊里坐了很久。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地上,像一块金色的沙。她伸出手去抓,却什么也抓不住,只有冰冷的风从指缝里溜走。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乐乐就不再完全属于她了。那个她用命去疼爱的孩子,终究还是成了她攥不住的沙,被生活的狂风,吹向了她看不见的地方。
张建军来的时候,带着小雅。小雅脸上带着胜利者的微笑,想伸手去抱乐乐,被林慧芝躲开了。
“你先去办住院手续。”林慧芝的声音很冷,没有看他。
张建军愣了一下,没说什么,转身去了缴费处。小雅站在旁边,上下打量着她,像在看一个失败者。
林慧芝抱着乐乐,轻轻拍着她的背,在她耳边小声说:“乐乐乖,爸爸带你去治病,很快就会好起来的。妈妈……妈妈过几天来看你。”
乐乐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小手无意识地抓着她的衣角,抓得很紧很紧。
林慧芝一点一点地掰开孩子的手指,每掰一下,心就像被剜掉一块。她不敢再看乐乐,转身就往外走,脚步快得像在逃。
走出医院大门时,阳光刺眼,她却觉得浑身发冷。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也不知道未来会怎样。她只知道,她的世界,在刚才掰开乐乐手指的那一刻,彻底崩塌了。
风很大,吹得她头发乱舞,像一面破碎的旗帜。她抬手抹了把脸,才发现自己满脸都是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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