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的门缓缓关上,沉重的枢轴转动声,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光线和声音。
空旷的殿内,只剩下父子二人。
皇帝萧承德从龙椅上走下来,一步步,走到了太子面前。
他没有让他起身。
他就那样站着,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这个最器重的儿子,看了很久。
久到萧云启的额头,也开始冒汗。
『云启。』
『儿臣在。』
『你以为,朕真的老糊涂了吗?』
皇帝的声音很轻,却让萧云启的心脏猛地一缩。
『老七在朔州做的那些事,朕的龙卫,每天都有密报送来。从他如何搭建暖棚,到他如何制盐酿酒,再到他如何与拓跋烈周旋,一桩桩,一件件,朕比你们任何人都清楚。』
龙卫!
皇帝手中最神秘,最可怕的力量!
萧云启的呼吸都停滞了。他知道龙卫的存在,却不知道,父皇竟用这股力量,去盯着一个被流放的儿子。
皇帝看着他,眼神变得锐利。
『朕今天问老二那个问题,其实……』
『也是在问你。』
萧云启的头垂得更低,几乎要触碰到冰冷的金砖。
他感觉父皇的目光,穿透了他的头顶,正在审视他脑海中每一个念头。
『父皇……儿臣……』
『你不必回答。』皇帝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朕只想让你看。看你的兄弟们,在朕抛出一块骨头之后,是如何撕咬,如何算计,如何将手足之情,置于权位之下。』
『老二的心思,朕懂。他不是恨老七,他是怕。怕一个他从未放在眼里的弟弟,突然挡了他的路。』
『老四老五,也各有各的算盘。』
皇帝踱了两步,停在萧云启的身侧。
『他们都看到了老七这把刀的锋利,都想着要么毁了它,要么夺了它。』
他微微侧头,用余光看着跪在地上的太子。
『那你呢,云启?』
『朕的太子。』
『你看到了什么?』
这个问题,比刚才殿上那句,更加致命。
萧云启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
他不能说看到了威胁,那他和老二有什么区别?
他不能说看到了功臣,那显得他这个储君何其天真?
他的大脑飞速运转,每一个字都在舌尖上反复斟酌。
许久,他才用一种沉稳,却又带着一丝颤抖的声音回答。
『回父皇,儿臣……看到了父皇的苦心。』
『哦?』皇帝的语气里,终于有了一丝波澜。
『儿臣看到了……一把为我大夏磨砺的刀。』
萧云启抬起头,直视着皇帝的眼睛。
『一把……可以斩断北方沉疴,可以威慑草原狼族,甚至……可以在将来,为我大夏开疆拓土的刀。』
『这把刀,现在还很稚嫩,还需要打磨。父皇将他放在朔州那块最粗砺的磨刀石上,正是要将他磨砺成一把真正的神兵利器。』
『至于二弟他们的想法……』萧云启顿了顿,『刀未出鞘,人已生畏。这恰恰证明了,父皇的眼光。』
这番话,让大殿内的空气似乎都缓和了几分。
皇帝萧承德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他只是转身,慢慢走回龙椅。
『一把刀……说得好。』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
『可刀,是会伤人的。尤其是,当持刀的人,心思不定的时候。』
『回去吧。』
皇帝挥了挥手。
『好好想一想,身为太子,面对这样一把刀,你应该做什么。』
『……儿臣,遵旨。』
萧云启恭恭敬敬地磕了一个头,然后缓缓起身,躬着身子,一步步退出了紫宸殿。
当殿门在他身后重新关上的那一刻,他才发现,自己的内袍,已经湿透了。
***
东宫,书房。
太子萧云启屏退了所有宫人,独自一人坐在昏黄的烛火下。
他面前的茶,已经凉透。
父皇最后的话,如同一个解不开的谜题,在他脑中盘旋。
『你应该做什么?』
是啊,他应该做什么?
是顺水推舟,帮着老二他们,把老七这把刀按死在朔州,永绝后患?
不。
父皇已经看穿了老二的心思,并且对此极为不屑。自己若是也这么做,只会让父皇失望。
是隔岸观火,什么都不做,以示储君的大度?
也不对。
父皇说,『持刀的人,心思不定』。这既是在说老七,也是在敲打他这个未来的君主。一个君主,怎能对一把国之利刃放任不管?
父-皇-在-考-我。
他是在用老七,来考核自己这个太子,够不够资格,坐上那把椅子。
萧云启端起冰冷的茶杯,一饮而尽。
茶水苦涩,如同他此刻的心情。
他不能输。
『来人。』
他的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决断。
门外,两道身影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
一个是须发半白,眼神沉静的老者,太子太傅杜远山。
另一个是年纪稍轻,目光锐利的中年文士,东宫詹事宋瑾。
这二人,是他的左膀右臂,一稳一进。
『殿下。』二人躬身行礼。
『坐。』
萧云启将今日在紫宸殿的对话,一字不漏地复述了一遍,包括最后父皇单独留下的那番话。
听完之后,书房内的气氛变得压抑。
杜远山眉头紧锁,沉吟不语。
宋瑾却先开了口,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急切。
『殿下,微臣以为,此事绝不可掉以轻心!』
『陛下言语之间,虽是对七皇子大加赞赏,但这正是帝王心术!捧得越高,将来才摔得越狠!』
『七皇子在朔州所为,已然触及了底线。私自与外族首领会面,无论理由多么冠冕堂皇,都是大忌!』
『我们必须抓住这一点!陛下派李纲去,看似公允,实则也是给了我们机会!李纲那块石头虽然又臭又硬,但他最重律法!只要我们能找到七皇子逾矩的证据,李纲就绝不会姑息!』
宋瑾越说越激动。
『殿下,我们应当立刻安排人手,混入巡查团。不,不必混入,只需暗中联络二皇子的人,给他们递些方便,让他们去冲锋陷阵!我们只需在关键时刻,在朝堂上,顺势而为,便可将七皇子打入万劫不复!』
这番话,狠辣,直接。
杜远山却缓缓摇了摇头。
『宋大人,此计……太过凶险。』
他看向萧云启,眼神里满是忧虑。
『殿下,您想,陛下为何要当着满朝文武,那般训斥二皇子他们,却又独独留下您?』
『因为在陛下的心里,您和他们,是不一样的。』
『他们可以争,可以抢,可以无所不用其极。但您不行。您是太子,是国之储君,您需要的是稳重,是仁德,是容人之量。』
杜远山的声音很慢,但每个字都很有分量。
『陛下今日之举,名为敲打诸位皇子,实为给您上的一堂课。他要您看清楚,谁是豺狼,谁是庸才。他更要看看,您这位太子,有没有君临天下的气度。』
『所以,微臣以为,我们什么都不该做。』
『静观其变。』
『让二皇子他们去闹,闹得越大越好。您只需在东宫安坐,读书,理政。待风波过去,陛下只会觉得您愈发沉稳,可堪大任。至于七皇子……』
杜远山捋了捋胡须。
『他不过是陛下投石问路的一颗石子,激起再大的浪花,终究还是要沉底的。不足为虑。』
一个主张雷霆出击,一个主张以静制动。
两种截然不同的策略,摆在了萧云启的面前。
书房里,再次陷入了沉默。
就在此时,一道黑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书房的角落里,单膝跪地。
『殿下。』
是太子的亲卫,影卫的首领,影七。
他的出现,让杜远山和宋瑾都吃了一惊。他们知道影卫的存在,但很少见到影七亲自现身。
萧云启的表情却很平静。
『说。』
『龙卫密报,已截获。』
影七双手呈上一支细小的蜡丸。
萧云启接过,用指尖捻开,里面是一张卷得极细的丝帛。
他展开丝帛,上面的字小如蚁,是用特殊的密语写成的。
这是他多年前,冒着天大的风险,在龙卫中埋下的一颗钉子。多年来,这颗钉子从未动用过。
今天,是第一次。
烛火下,萧云启的脸色,随着密报的解读,一点点地变化。
从平静,到凝重,再到一丝难以察觉的惊异。
杜远山和宋瑾交换了一个眼神,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紧张。
能让太子如此动容的密报,内容一定非同小可。
终于,萧云启放下了丝帛。
他没有说话,只是将丝帛递给了杜远山。
杜远山颤抖着手接过,宋瑾也连忙凑了过去。
密报上的内容,已经被萧云启用朱笔翻译成了明文。
内容不多,只有三条。
第一条,关于火烧粮草。
『七殿下率三千朔州卫,多为老弱,于黑风口设伏。以地陷、火油、引雷之术,焚毁黑狼部落三万大军一月之粮草。敌军大乱,自相攻伐。我方全身而退,仅折损百余人。』
『引雷之术』四个字,让杜远山和宋瑾倒吸一口凉气。
这已经不是计谋,近乎于妖术了!
第二条,是一副图。
图上画着一个造型奇特的犁,旁边标注着几个字:『曲辕犁』。
图下有注解:『此犁,一人一牛,可日耕十亩,为旧时官犁三倍之效。朔州春耕,已尽数换装此犁。』
日耕十亩!三倍之效!
杜远山的手抖了一下。他出身农家,深知这八个字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同样的土地,同样的人力,粮食产量可以翻倍!
这是足以改变国本的神器!
而第三条,也是最短的一条。
是对朔州民心的评估。
『朔州军民,无论老幼,皆视七殿下为神明。言必称『王爷』,令出必达。经龙卫秘探评估……』
下面只有四个字。
『万民归心。』
看完密报,书房里,连呼吸声都消失了。
杜远山和宋瑾的脸上,血色褪尽。
如果说,之前他们还只是把萧云庭当成一个有些小聪明的皇子,一个麻烦。
那么现在,这个形象,已经变成了一个正在崛起的,拥有着神鬼莫测手段、足以安邦定国之神器、以及万民拥戴之根基的……枭雄。
『怪物……』宋瑾喃喃自语,『这……这是个怪物!』
杜远山也回过神来,他猛地跪倒在地。
『殿下!老臣……老臣错了!』
他的声音都在发颤。
『这不是石子,这不是磨刀石!这是在养虎!不,这是在养龙啊!』
『一旦让他气候已成,别说二皇子,就是殿下您……您这储君之位,也……也危矣!』
『必须除掉他!』宋瑾也跟着跪下,声音尖锐,『殿下,不能再等了!请殿下立刻下令,动用我们所有的人脉,必须将他按死在朔州!』
书房里,只剩下两位谋士急促的呼吸声。
萧云启却异常的平静。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窗前,推开了窗户。
一股冷风灌了进来,吹得烛火摇曳。
他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许久,才开口。
『你们说,孤这位七弟,他想要什么?』
杜远山和宋瑾都愣住了。
『他……他自然是想要……那把椅子。』宋瑾迟疑地说道。
『是吗?』萧云启轻笑一声,『如果他真的想要,他会把曲辕犁这种东西,这么轻易地就用出来吗?』
『此等神器,若藏于手中,待时机成熟,登高一呼,天下农夫,谁不望风而降?这比十万大军,还要管用。』
『可他没有。他就这么在朔州用上了,闹得人尽皆知。』
『他就不怕,父皇知道吗?』
萧云启转过身,目光扫过两位谋士。
『他当然不怕。因为他知道,父皇一定会知道。他甚至……就是做给父皇看的。』
『他在告诉父皇,他有能力,让大夏的百姓吃饱饭。』
『他在告诉父皇,他才是那个,能低头看泥土的儿子。』
杜远山和宋瑾,张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们感觉自己的谋略,在太子这番话面前,显得如此幼稚可笑。
『父皇的考题,不是问我,如何对待一把刀。』
萧云启的眼中,闪烁着一种奇异的光芒。
『父皇是在问我,会不会用这把刀!』
他回到书案前,神情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沉静。
『研墨。』
杜远山连忙起身,亲自为太子磨墨。
萧云启提起笔,在雪白的宣纸上,写下了两封信。
他的动作不快,但每一笔,都沉稳有力。
写完后,他将其中一封,装入信封,递给了杜远山。
『杜先生,你亲自去一趟。见一见御史大夫李纲最得意的门生,如今在御史台任职的张承。』
『把这个,交给他。』
杜远山接过信封,入手很薄,里面似乎只有一张纸。
『殿下,这是……』
『一份礼单。』萧云启淡淡地说道,『告诉他,孤知道他为官清廉,但孤送的,不是金银,而是他寻觅了十年的,前朝书法大家王晦之的《论法帖》孤本。』
杜远山的手一紧。
《论法帖》!那可是天下所有法学士子心中的圣物!
『告诉他,孤只有一个请求。』
萧云启看着杜远山,一字一顿地说道。
『请巡查团此行,务必……』
明察秋毫,不枉不纵』。』
『尤其是,这个『不枉』。』
杜远山心中一凛,他明白了。
太子这是在给巡查团上了一道保险。既是拉拢,也是警告。
他要的是一个『真实』的结果,一个不被二皇子他们干扰的结果。
『老臣……遵命!』
『去吧。』
杜远山退下后,萧云启将另一张写满了字的纸,递给了角落里的影七。
那上面,画着的正是曲辕犁的图纸,旁边还有详尽的尺寸和制作要点。
『影七。』
『属下在。』
『这份图纸,你想个办法,在明日早朝之前,让工部尚书王大人,『捡』到。』
影七愣了一下。
『捡到?』
『对。』萧云启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要让他觉得,这是他祖坟冒青烟,是上天赐予他的天大机缘。此事,绝不可与东宫,有半点干系。』
影七没有再问,只是将图纸小心地收入怀中。
『属下明白。』
『去吧。』
影七的身影,再次融入黑暗之中。
书房里,又只剩下萧云启一人。
他走到那盆已经凉透的茶水前,重新为自己倒了一杯。
这一次,他却没有觉得苦涩。
老七,你不是想让父皇看到你的本事吗?
好。
孤帮你。
孤不仅要让父皇看到,孤还要让满朝文武,让天下所有人都看到!
这曲辕犁,将由工部献上,由朝廷推行天下。
父皇会得到一个富强的国家。
百姓会得到能填饱肚子的粮食。
工部尚书会得到天大的功劳。
而我……
萧云启端起茶杯,看着杯中摇曳的烛火倒影。
我会得到一个,懂得为国惜才,为民请命的好名声。
更重要的,我会让父皇看到,我,萧云启,懂得如何使用他磨砺出的,最锋利的那把刀。
至于你,我亲爱的七弟……
萧云启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
『你的功劳,孤,就先替你收下了。』
喜欢废王种田:开局拐回一个狼王请大家收藏:(m.pipidushu.com)废王种田:开局拐回一个狼王皮皮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