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楼拿起刀,只割了两下,就被袁熙按住了手。
他要的是难楼的态度,而不是真让难楼为他剥虎皮。难楼再强壮,也是九十多岁的老人,如此折辱,乌桓人只会觉得耻辱,汉人却会觉得他失礼。
如果是楼离,那就没什么好忌讳的了。
袁熙从难楼手中取过刀,看了看,递给一旁的郭烈,又挽着难楼的手走到一旁。“大王一把年纪,还如此强壮,想必经常用虎骨泡酒?”
难楼长出一口气,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
真要是为袁熙剥虎,他的脸色就算彻底掉在地上了,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君侯所言甚是,鹿茸酒、虎骨酒都是好东西,常喝不仅能强壮身体,还能让人返老还童,精力旺盛。那头鹿也是极好的,待会儿老蛮夷让人烤了,请君侯品尝。”
“既然是好东西,当与大王共享。郭烈,虎骨留下给大王泡酒。”
“喏。”郭烈应了一声,抄起刀,熟练的解剖起虎皮来。
难楼连忙道谢。
袁熙笑眯眯地与难楼闲聊,仿佛多年的好友,刚才也没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一样。
难楼却不放心。
阎柔带着几个人向西去了,再也没有出现。
他是去召集人马,准备围攻我,还是去偷袭白山?
相识多年,难楼与阎柔兄弟的关系都不错,但他更清楚这兄弟俩都是什么样的人,因为他们都是同样的人,以生存为第一目标。
草原上的人都是如此。
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
阎志已经成了袁熙的骑将,阎柔倒向袁熙也不是什么意外的事。如果他和袁熙共谋,诱杀上谷乌桓,难楼一点也不意外。
一想到这些,难楼就有些后悔。
让楼离返回白山或许是个错误。
楼离虽勇,谋略却不够,又深信阎柔。如果阎柔出面设计,楼离必死无疑。
难楼心中七上八下,却不敢说破。他想安排人去传消息,又被袁熙拉着闲扯,一直没找到机会。
好容易找了个机会,难楼才得以脱身,安排亲卫去追赶楼离,让他小心阎柔。
袁熙站在坡上,看着难楼的亲卫向西北去了,忍不住轻笑一声。
难楼心慌了,这是好现象。
这说明上谷乌桓实力虽强,却还没强到足以与他开战的地步。难楼没有和他直接对抗的勇气,最多只是讨价还价。真有撕破脸的准备,他就不会这么六神无主了。
“大王,你的黑鹰骑中,为什么会有代郡乌桓的勇士?”袁熙开始了进一步的计划,将代郡乌桓与上谷乌桓的关系搞清楚,看看有没有机会破坏一下。
“君侯有所不知,代郡、上谷虽属两郡,对乌桓来说却是一体,不分彼此。能让乌桓分隔的,只是大山。大山以西,是右北平、辽西和辽东。大山以西,是上谷、代郡、雁门、云中、五原……”
难楼连说带画,解说塞外的地形。
袁熙听了,这才明白这一片草原对乌桓人和对汉人并不相同。
在汉人眼中,这是几个郡,辖区是固定的。
可是对乌桓人来说,并不存在什么明确的边郡,他们逐水草而居,可能夏天在这个郡,冬天就到了另一个郡,能阻隔他们迁徙的大山才是边界。
也就是难楼口中的大山,正式的名字是大鲜卑山。只不过难楼不喜欢鲜卑人,所以直接称为大山。
雄鹿部落现在在代郡,过些天,可能就沿着桑乾河去了雁门。
“蒙各部不嫌弃,大山以西的乌桓都看得起老蛮夷,将各部落的勇士送到黑鹰骑来。如果鲜卑人小股来袭,老蛮夷带着黑鹰骑出击即可,不必再从各部落抽调勇士,耽误时间。”
“如果鲜卑人集结重兵呢?”
“那不是还有君侯嘛。”难楼朗声大笑。“有君侯率领的幽州精锐,再加上白山的骑兵,差不多够用了。”
袁熙将信将疑。难楼的解释听似合理,却解释不了他为什么故意挑鹿破风等人迎战龙骑,又看着他们死在龙骑矛下。如果不是自己出面阻止,黑鹰骑中的雄鹿部落会元气大伤。
他越想越觉得阎柔不称职,这么重要的情况,从来没提过一句。
可是撤了阎柔之后,谁能担此重任?
赵云应该可以,但他身边也需要赵云。
袁熙将自己熟悉的人翻来覆去的琢磨了一番,还是没有合适的人选。
看来还要向大将军再要几个人才行。
袁熙一边琢磨,一边和难楼解释起他的想法。
经过多年大战,如今中原户口损耗,财力不足,无法再像之前一样每年拨付钱粮。再者,中原战乱期间,不少乌桓部落趁乱入塞劫掠,也让百姓深为不满,不愿意再给钱,更愿意以武力征服。
出现公孙瓒那样的人是有原因的,绝非偶然。
综合而言,之前的政策不可持续,商量一个双方都能满意的新方案迫在眉睫。
袁熙的语气很温和,但态度很坚决,几乎形同最后通牒。
你满不满意,并不重要,关键是要能让我满意。
否则,下一个公孙瓒迟早会出现。
难楼人老成精,岂能听不懂袁熙的言外之意。这次带龙骑、虎卫来只是示威,说明袁熙还有谈的兴趣。下一次来的,就不会只有这些人了。
他虽然知道好日子不再有了,却还是不能直接给袁熙答复。
他虽然是附近几个郡的乌桓共同推崇的大王,但他并不能决定所有的事。像这样的事,他需要和其他部落商量,尤其是雄鹿部落。
雄鹿部落算是这几个郡的乌桓中实力较强的,仅次他的黑鹰部落。
袁熙听了这话,总算明白了难楼的心思。
说到底,乌桓人内部也不太平,照样有争斗,而且是你死我活。
那就等等吧。如果雄鹿部落不来,那就联合难楼,先灭了雄鹿,然后再将责任推到难楼身上。
玩心眼,难楼虽然活了九十多岁,还差得远。
——
阎柔带着几个亲卫,沿着桑乾河谷,向西一口气赶了百十里,遇到了正在放牧的雄鹿部落,很快就找到了鹿离。
鹿离五十多岁,身材强壮,面目黝黑,连髡头的头皮上都长了不少斑。他住在山坡上的一个帐篷里,正和几个部下说话,商量着转移牧场的事。
天气越来越冷,随时可能下大雪,他们要去更暖和的地方。
看到阎柔,鹿离很惊讶,连忙起身相迎,将阎柔引到火塘边,又倒了一杯热气腾腾的羊奶。
“校尉大驾光临,有何指教?”鹿离笑眯眯地看着阎柔,眼神中却充满了警惕。
阎柔身为护乌桓校尉,本该在广宁,一声招呼不打,突然出现在这里,肯定是出了事。
“我来告诉你一个坏消息。”阎柔喝了一口羊奶,平复了一下不安的心情。
“什么样的坏消息,需要校尉亲自来说?”
“你弟弟鹿破风死了,还有雄鹿部落的八名勇士。”
鹿离一愣,随即沉下了脸。“谁杀的?为什么?”
“杀他们的是镇北将军的亲卫骑,为首的你可能还记得,真定人赵云,鹿破风就死在他的矛下。”
鹿离再次愣住了。“镇北将军……会了去白山?”
“没有,他和大王相约会猎,就在桑乾水下游百十里,下落县附近。”
“会猎成了比武,所以我弟弟他们就死了?”
“是的。”
鹿离重新坐下,眼睛盯着火塘,脸色被火光照得一会儿亮,一会儿暗。
阎柔也不说话,慢慢地喝着羊奶。
过了好一会儿,鹿离重新抬起头,提起铜壶,给阎柔加了半杯羊奶。“除了亲卫骑,镇北将军还带了多少人?”
“总共七百人,亲卫骑五百,步卒二百。”阎柔咽了口唾沫。“那二百步卒号为虎卫,统领他们的是一个被人称为虎痴的勇士。在猎场上,他徒手打死了一头猛虎。”
“徒手打死猛虎?”鹿离再次震惊,更甚于鹿破风被赵云击杀。
阎柔将当时的情况说了一遍。虽然已经过去一天时间,他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怎么有人能如此悍勇,居然敢与猛虎对阵。
即使那头猛虎已经被射了几箭,扑杀一个人还是轻而易举。至少换了他,他绝不敢与猛虎面对面。
鹿离听完,却听出了其他的意思。
“校尉,这猛虎是大王故意赶到镇北将军面前吧?”
阎柔苦笑。“我不清楚,不敢妄言,但镇北将军完全有可能会这么想。”
鹿离冷笑一声,将一块木柴放进火塘。“一把年纪了,还喜欢玩这些小手段,以为别人看不出来。其实别人哪里是看不出来,只是奈何不了他罢了。”
阎柔深以为然,点头赞同。
“镇北将军刚从辽东回来,又急急忙忙地出塞,不会只为了打猎吧?”
“他这次来,一是巡边,二是要和各部落商量点事。”阎柔又将袁熙要削减岁赐的事说了一遍,最后打量着鹿离。“大帅觉得可行否?”
“不直接给了,改成交易?”鹿离目光闪烁。
“是的,价格上么,会有一些优惠。”
“是镇北将军直接安排人,还是继续由商人负责?”
阎柔心中微动,忽然明白了鹿离的心思,又不禁想,难道袁熙让我来找鹿离,就是这个原因?
代郡与中山隔着燕山,有飞狐道相通,实际比白山与塞内交易更为方便。之前汉朝的岁赐都是直接送到白山,由难楼分配,再送到各部落。
具体送了多少,汉朝并不过问,都是难楼的权力。
所以各部落能分到的东西并不多。
如果直接交易,不再通过白山,对各部落来说,未必是坏事,尤其是占据了桑乾河上游的雄鹿部落。假以数年,雄鹿部落的实力甚至可能超过白山。
这自然是难楼不愿意看到的。
难楼在,鹿离、鹿破风等人都是他的晚辈,多少要给他一点面子。
难楼死了,楼离继位,鹿离、鹿破风就成了长辈,又岂能看着楼离多吃多占?
除非楼离的实力远远超过他们。
在这种时候,借龙骑的手,除掉鹿破风等人,甚至激鹿离与袁熙翻脸,就成了对难楼最有利的选择。
想通了这一点,阎柔勃然大怒。
他一心为难楼着想,难楼想利用袁熙,却一点消息也不给他透,害得他被袁熙怀疑。
这老胡狗,活得不耐烦了?
阎柔强压怒火,反而笑了两声。“镇北将军的夫人就是中山巨商,你说会由谁负责?”
鹿离也笑了。“那我觉得还不错,至少可以谈。”
“既然如此,那你随我去见镇北将军,如何?”
“我去见他?”
“对,我来这里,就是奉镇北将军之命,邀大帅前往一见。”
鹿离想了想,点头答应。“我安排一下。”
“这是当然。”
鹿离随即叫来了儿子鹿轻云,让他负责部落的事,自己则带着十来名骑士,跟着阎柔赶往下落,与袁熙见面。
他没提袁熙要改变政策的事,更没说鹿破风等人被杀的事。
鹿离再三吩咐鹿轻云,不要冲动,不要轻信任何人的话。如果他回不来,就带着部落往西去,千万不要和镇北将军发生冲突。
鹿轻云只当是鹿离担心他年轻冲动,闯出祸来,当下俯首听命。
这一切,都是当着阎柔的面做的。
“校尉,镇北将军有什么喜好?骏马,珍宝,还是女人?”
阎柔闻言,有点尴尬。
连一个蛮夷都知道要带着礼物去见袁熙,自己出任护乌桓校尉这么久,居然没给袁熙任何表示,更不清楚袁熙有什么喜好。
他明明有很多机会可以了解这些。
自己一向谨慎,为什么会犯这样的错误?
阎柔仔细回想,突然意识到,自己之前一直没把袁熙放在眼里,觉得他是一个软弱可欺的纨绔子弟,只是因为姓袁,才得以坐镇幽州,这两年来也没有任何功绩可言。
这或许是事实,甚至他上一次去涿县拜见袁熙时依然如此。
但这一次见到的袁熙绝非如此。
仅仅是半年没见,袁熙不仅有了龙骑虎卫,更立下了平定辽东的战功。
袁熙已经不是他以为的那个袁熙了,连鲜于辅都被他镇服,远戍玄菟,自己却还停留在之前的印象,没把袁熙当回事,就连弟弟阎志身上的变化,都被他有意无意的忽视了。
在草原上,犯这么多错的人,除非实力超群,几乎没有活得久的。
阎柔越想越怕,越想越后悔。
“他喜欢好马。”阎柔想到了鹿破风那匹黑马,又说道:“世家子弟么,当然也离不开美人。只是他的眼光很高,甄夫人就是国色。”
鹿离叹了一口气,命人去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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