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穿过水榭的廊柱,带来湖面潮湿的凉意,吹动了炒豆儿额前细碎的刘海。
她那句天真至极的反问,像一枚冰冷的楔子,钉入了陈玄的道心。
是了。
自己满口的天道,满口的众生平等,在她听来,恐怕与那些说书先生嘴里的神仙故事,并无二致。
虚无缥缈。
当不得饭吃,更挡不住主子落下的板子。
除非,他今日便下定决心,斩断她在这府里的一切牵绊,将她带离这片红尘泥沼。
可带她去哪儿?
回自己的山门,让她也跟着青灯古卷,清修一世?
她是否愿意,能否割舍这俗世间的一切,哪怕那些是她痛苦的根源。
强行将自己的道施加于她,与这府里主子们的所作所为,又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
不是帮她,是害了她。
陈玄看着她那双无邪的眼睛,心中那股想要辩驳的冲动,缓缓平息。
罢了。
万事自有定数。
自己能做的,不过是身处此时此地,护她一时周全。
至于将来,便交给将来的自己去烦恼。
想到此处,他那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
水榭里的气氛,因方才那番对话而显得有些沉闷。
陈玄看着小丫头那副手足无措,仿佛随时准备跪下请罪的模样,心中那丝怜爱之情更甚。
他忽然有了些谈性。
“想听故事吗?”
他开口,声音平和,将方才的凝重冲得一干二净。
炒豆儿愣了一下,有些跟不上他的思路。
“故、故事?”
“嗯。”
陈玄靠在冰凉的美人靠上,目光悠远,仿佛穿透了这园中的夜色,看到了另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一个很长,也很……有趣的故事。”
他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笑意。
“从前,有一座山,名曰峨眉。山中有一条修行千年的白蛇,还有一条修行五百年的青蛇……”
陈玄的声音不疾不徐,像是山间清泉,在这寂静的夜里潺潺流淌。
炒豆儿初时还拘谨地站着,可听着听着,那双乌溜溜的眼睛便亮了起来。
当听到白蛇化为人形,名曰白素贞,要下山报答千年前一位小牧童的救命之恩时,她的小嘴微张,满是惊奇。
“仙师,这……这蛇也能报恩?”
“万物皆有灵,为何不能?”
陈玄淡笑着反问。
炒豆儿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身子不自觉地向他挪近了一些,听得愈发专注。
故事讲到西湖断桥,许仙一把油纸伞,递给了避雨的白素贞。
那雨中初见的朦胧,那借伞还伞的因缘,让炒豆儿那颗少女的心,也跟着怦怦直跳。
她的一双小手不知不觉绞在了一起,脸上浮起两团羞涩的红云。
可当陈玄讲到那金山寺的法海,说白素贞是妖,要强行将她与许仙拆散时,炒豆儿的眉头又紧紧地锁了起来。
“这和尚好生不讲道理!”
她忍不住小声嘀咕,带着几分气愤。
“人家男欢女爱,又没害人,他凭什么要多管闲事!”
陈玄闻言,看了她一眼,嘴角的笑意更深。
这丫头,倒是爱憎分明。
故事继续。
端午佳节,白素贞误饮雄黄酒,在房中现出原形,竟将那凡人许仙,活活吓死了过去。
“啊!”
炒豆儿低呼一声,小手紧紧捂住了嘴巴,一双眼睛瞪得滚圆,满是惊恐与担忧。
“那……那可怎么办?许仙就这么死了?”
“莫急。”
陈玄慢悠悠地道。
“白素贞为救夫君,不顾自己有孕在身,独闯昆仑,去盗那南极仙翁的仙草。”
接下来的情节,更是听得炒豆儿一颗心七上八下。
时而为白素贞与护山仙官的打斗而紧张得屏住呼吸。
时而为她最终求得仙草而长舒一口气。
时而又为许仙复生后的猜忌与懦弱而暗自生气。
这跌宕起伏的故事,让她完全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也忘了眼前这位是高高在上的“仙师”。
她只觉得,自己仿佛就站在那西湖边,看着那白衣的娘子,为爱奔波,为情所困。
她从未听过这样的故事。
府里的嬷嬷们讲的,无非是些烈女节妇,或是因果报应的老套段子,听得人昏昏欲睡。
哪里像仙师口中的故事这般,有情有义,有仙有妖,活灵活现,引人入胜。
不知不觉间,她已经挪到了水榭的台阶上坐下,双手托着下巴,仰着脸,痴痴地望着陈玄。
月光洒在他清俊的侧脸上,为他镀上了一层如玉的光辉。
他的神情专注而柔和,那双深邃的眼眸里,仿佛映着整个星空,也映着那个叫白素贞的蛇妖的千年悲喜。
这一刻,炒豆儿觉得心中前所未有的安宁。
白日里的惊惶,天香楼的恐惧,对未来的不安,似乎都被这清冷的月色与温和的故事声,涤荡得一干二净。
原来仙师,不只是会说那些“高楼将倾”的可怕话。
他也会讲这么好听的故事。
他笑起来的时候,真好看。
两人一个讲得投入,一个听得痴迷,谁也没有注意到。
在水榭不远处,一片错落有致的太湖石假山背后。
几道纤细的身影,已经静静地俏立了许久。
为首的正是贾府的三位姑娘,迎春,探春,与惜春。
她们本是因天香楼之事,被扰得心绪不宁,便想出来散散心,却无意中被这边的说话声引了过来。
本只想看一眼便走,谁知竟被那闻所未闻的故事勾住了心神,一时间竟忘了移步。
迎春性子懦弱,听得心惊胆战,手里的帕子都快被攥出了水,半是同情那白娘子,半是害怕那法海和尚。
探春则是眉间微蹙,眸中带着审视,她想的更多,想的是这妖与人的纠葛,想的是那法海口中的“规矩”与白娘子所求的“情理”,究竟孰对孰错。
年纪最小的惜春,本就性情孤僻,爱慕修行之事,此刻更是听得入了迷。
她不像两个姐姐那般纠结于情爱对错,反而对那白娘子的千年道行,对昆仑山的仙草,对金山寺的法力,充满了向往。
她们身后的丫鬟们,如司棋、侍书、入画等人,也都一个个伸长了脖子,听得是大气都不敢出。
恰在此时,陈玄讲到水漫金山,滔天大水害了无数生灵,白素贞终因触犯天条,被法海用金钵压在了雷峰塔下。
“……那雷峰塔,高高耸立,镇住了白蛇,也隔断了姻缘。塔上只有十六个字:西湖水干,江潮不起,雷峰塔倒,白蛇出世。”
故事,在这里戛然而止。
炒豆儿怔怔地坐在那儿,眼圈已是红了一片,泪珠儿在眼眶里打转。
“仙师……那白娘子,就……就再也出不来了吗?”
陈玄看着她,没有回答,只是卖了个关子。
“今日的故事,便到这里了。”
“啊?”
炒豆儿发出一声满是失落的叹息,心里像是被猫爪子挠过一般,痒得难受。
假山背后,几个偷听的姑娘,也是一阵无声的骚动,脸上皆是意犹未尽的神色。
就在这时,陈玄的目光,忽然从炒豆儿身上移开。
他淡淡地转向那片假山,清冷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听了这么久,几位姑娘,也该出来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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