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姿态还是一如既往地卑微,连提及心意都带着自贬的轻贱。
安宁侧过头看他,眼尾扫过他紧绷的下颌,语气里多了几分认真:“心意岂能用价值来衡量,有人花重金买奇珍,可这重金于他而言,不过尔尔,有人亲手煮一碗面,却耗费整个下午,只为做出吃面之人最喜爱的口味…
心意心意,自然是要用心,才能称得上是心意,本宫要的从不是值钱的东西,只看你用了几分真心。”
话音落,安宁微微起身,指尖勾住纱衣的领口轻轻一扯。
布料滑落的声音细碎得像蝉翼振翅,露出光洁的脊背,腰际的曲线在月色里更显柔美。
她复又趴回软枕,侧脸贴着锦缎,声音轻得像呢喃:“明川,你既发现了本宫腰酸,那就让本宫看看,你的心意,究竟有多重…”
明川端着托盘的手猛地一顿,玉柄险些从指间滑落。
暖雾里的水汽混着安宁身上的甜香,缠得他呼吸都乱了。
心意吗?
明川垂着眼,指尖无意识攥紧了托盘,月白色的垫布皱出深深的褶。
理智像根弦绷得笔直。
他该顺从的,像傍晚在茶楼那样,顺着主子的心意示弱讨好,让她舒心。
这是他能留在她身边的理由。
可此刻,那股子出于本能的迎合却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落不下去。
暖雾裹着安宁身上的甜香,缠得他心口发闷。
他不是不懂主子的意思,傍晚在茶楼,他故意露出血迹、装出虚弱,都是算准了能勾动她的疼惜。
可现在,面对趴在软枕上、连薄纱都褪下的主子,那点刻意的讨好突然碎了,只剩下从骨子里冒出来的自卑,酸得他舌根发苦。
他是个男人,见着这样明艳又对自己格外好的女子,怎么会不动心?
尤其她还是他的主子,是能决定他生死的人。
可指尖残留的血腥气仿佛还在。
他双手沾过多少人命,衣袍下藏过多少刀伤,哪一点都配不上眼前这抹干净的莹白。
若是真的靠近,真的做了这般亲密的事,传出去,主子的名声该被他污了多少?
他能跟楼月白争风吃醋,能在暗处用尽心机留在她身边,却绝不能真的亵渎她。
这份挣扎像块石头压在胸口,压过了男人本能的占有欲。
明川喉结狠狠滚了滚,像是吞了口冷冰,声音沙哑得发颤,连头都垂得更低,几乎要抵到胸口:“主子,属下…不配…”
他顿了顿,指尖泛白,语气里满是无措的恳求:“还是让雪香姑娘来吧,她手轻,不会弄疼您…”
暖雾里的男人,像只淋了雨的野猫。
明明渴望着主子的垂怜,可真要触碰到那份暖时,却又缩着爪子往后退,怕自己满身的泥泞弄脏了她的衣裳。
那股自卑快从皮肉里溢出来,连肩膀都微微发颤,看得人心里发软。
这不是装的,是刻在骨血里的害怕,是见了光就想躲的本能。
安宁没说话,只缓缓直起身。
暖雾在她肩头缠了层薄纱,月色落在她侧脸,眼神清明得像映了光的潭。
她看着明川紧绷的脊背,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明川,本宫让你近身伺候,不是随口说说。”
顿了顿,她指尖轻轻划过软枕上的绣纹,语气里添了点柔:“本宫喜欢你,你说你不配,可是在质疑本宫看人的眼光?”
喜欢?
这两个字像颗火星,猝不及防落进明川心里,炸得他瞬间晃神。
是他想的那种喜欢吗?
是不同于对下属的关照,是带着点暖、带着点近的那种喜欢吗?
他下意识抬眸,撞进安宁的眼里。
少女的眸底没有半分玩笑,认真里裹着点审视,像在看他是不是真的懂,又像在警告他该识时务。
这目光太沉,压得明川心口猛地一紧,喉间像堵了团热棉,连吞咽都发疼。
他忽然懂了,主子说的喜欢是真的,可这份真里,还裹着她的不悦。
他方才说不配,是扫了她的面子,是在质疑她的决定。
欢喜先漫了上来,像暖汤漫过脚背。
原来他在主子心里,竟真的有一席之地,不是随时能被替换的暗卫。
眼角控制不住地泛红,连视线都有些发虚,可下一秒,不安就像冷水浇下来。
若是主子的喜欢,因为他这声不配就没了呢?
若是她烦了他的怯懦,要把他赶回到从前的黑暗里呢?
明川脸色“唰”地白了,比先前受伤时还难看。
他膝弯一软,“咚”地跪在了冰凉的地砖上,动作太急,膝盖撞得发疼也顾不上,连声音都带着一丝害怕的颤:“主子,属下绝非这个意思!”
他怕,怕得心脏都在颤抖。
从前待在暗无天日的角落里,不觉得苦,可自从跟了安宁,尝过了暖,见过了光,再让他回去,比杀了他还难受。
他喉间滚了滚,眼底的哀求像是要抓住最后一点暖意:“属下不敢质疑主子的眼光!属下只是…只是怕自己笨手笨脚,扰了您,污了您…”
暖雾还在漫,月色还在柔,可跪在地上的男人,却像随时要被风吹走的枯叶。
那份怕被抛弃的不安,从他发颤的肩膀里溢出来,从他泛红的眼角里露出来,连呼吸都带着小心翼翼。
安宁眉峰轻轻动了动,眼底漫开笑意。
对嘛,这才是她想看到的模样。
她喜欢的就是明川身上的强烈反差感。
生着张高岭之花般清绝冷冽的脸,偏生在她跟前,温顺得像被驯服的兽,将她视作唯一。
她指尖轻轻抚过他的墨发,带着暖雾的温度,语气也软了下来,像在哄着只怕惊的小野猫:“乖,只要你乖,本宫会一直喜欢你。”
相似的话,相似的动作,她从前也对乌洛瑾做过。
那时乌洛瑾反应激烈,像只被踩中尾巴的小狼,会炸着毛后退,甚至恶狠狠的亮出利齿,半点不领她的情,可明川不会。
他只会将膝盖贴得更紧,身体微微前倾,温顺地蹭着她的手心。
掌心传来的暖意很软,却透着小心翼翼的讨好。
因为明川比谁都清楚,主子并非非他不可。
或许下一秒,他惹了她不快,她转头就能找到下一个喜欢的人,将他像丢弃旧物般抛回黑暗里。
这份认知像根细刺,扎在他心底,让他连呼吸都不敢太放肆。
越是尝过暖意,就越是怕失去;越是心怀危机,就越不敢违背。
他心甘情愿陷在这张名为喜欢的情网里,哪怕知道自己随时会被取代,但也想牢牢抓住眼前的暖。
至少此刻,主子的手还在他的发间,她的话还带着软,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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