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凡没有跟着往前冲,反而拉着三人往后退了半步,等最前面的人潮冲过,才带着他们顺着人流的边缘,快步走进了山道。
刚踏入山道,一股潮湿的寒气便扑面而来。
两侧的山壁陡峭如削,仅容两人并排通行的小径上布满了碎石,稍不留神就会打滑。
头顶的阳光被茂密的树冠遮挡,只漏下零星的光斑,让前路显得愈发幽暗。
“小心脚下。”
苏凡压低声音提醒,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周围。
果然,身后传来一阵惊呼,一个少年被脚下的碎石绊倒,顺着斜坡滚了下去,幸好被一棵歪脖子树拦住,才没酿成大祸,却也疼得龇牙咧嘴,显然是跟不上了。
“真有人使坏!”
石头眼尖,识出刚才绊倒人的那块碎石,分明是被人从上面踢下来的。
苏凡心头一紧,果然没猜错。
他加快脚步,将三人护在身后,尽量走在山道内侧:“别回头,也别乱看,跟着我走。”
他们常年在山林里穿梭,对这种山路的地势格外敏感,总能提前避开松动的石块和湿滑的苔藓,速度不算快,却异常稳健。
石头和狗蛋紧随其后,时不时伸手扶一把差点滑倒的小柱子,四人像一串紧密相连的珠子,在拥挤的人流中稳步向前。
身后传来越来越多的喘息声和抱怨声,有人体力不支掉队了,有人为了抢路争吵起来,甚至隐约有拳脚相加的动静。
但苏凡始终没让三人停下看热闹,也没让他们参与任何纷争,只是闷头赶路,保持着不快不慢的节奏。
“苏凡哥,咱们会不会太慢了?”
小柱子喘着气问:“都被好多人超过去了。”
苏凡回头看了眼,身后还有大半的人落在后面,而前面的人已经拉开了距离,山道上的拥挤渐渐缓解。
他笑了笑:“别急,好戏在后头。这山路长着呢,先保存体力。”
话音刚落,前方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原来是最前面的一批人冲到了一处狭窄的隘口,那里仅容一人通过,大家你争我抢,反而堵在了一起。
“你看。”
苏凡指了指那处隘口:“急于求成,反而容易被困住。”
他带着三人绕到一处稍宽的地方稍微休息了一会儿,等隘口的拥堵缓解了些,才从容通过。
此时,太阳已经西斜,山道两侧的树影被拉得很长,距离天黑只剩不到两个时辰。
“加快点速度,但别跑。”
苏凡看了眼天色:“保持呼吸节奏,别岔气。”
四人调整步伐,加快了脚步。
他们的体力在匀速前进中保存得很好,此刻发力,竟渐渐超过了不少先前冲得太猛、此刻已气喘吁吁的少年。
那些世家子弟早已不见了踪影,想来早已冲到了前面,但苏凡并不在意。他们的目标不是争第一,而是进前五十。
又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前方的山道渐渐开阔,隐约能看到山顶的轮廓。
苏凡估摸着,他们至少已经超过了一半的人。
“快到了!”狗蛋兴奋地喊道,脚步也轻快了许多。
就在这时,旁边的密林里突然窜出两个少年,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这两人面色不善,显然是刚才被他们超过,心里不服气。
“想过去?先问问我们答不答应!”
其中一个高个子少年狞笑道,伸手就去推石头。
石头早有防备,侧身躲开,攥紧了拳头。
苏凡立刻将三人护在身后,冷冷地看着他们:“考核规则,不许寻衅滋事,你们想被淘汰?”
那两人显然没料到这个看似普通的少年如此镇定,愣了一下。
趁着这功夫,苏凡突然喊道:“前面有执事!”
两人下意识地回头去看,苏凡立刻低喝一声:“走!”带着三人从他们身边冲了过去,几步就拉开了距离。
等那两人反应过来,想追已经来不及了。
“苏凡哥,你真厉害!”小柱子佩服地说。
苏凡没回头,只是加快了脚步:“别大意,最后一段路,最容易出乱子。”
果然,越靠近山顶,遇到的阻碍越多。
有故意挡路的,有假装摔倒想绊倒他们的,但苏凡始终保持警惕,带着三人灵活避开,稳步向前。
当最后一缕残阳即将落下时,苏凡带着三人终于踉跄着踏上了山顶。
守台弟子漠然地扫过沙漏,又清点了下人数,才将四人的木牌收走,不咸不淡地点了点头:“第四十一至四十四名,合格了。”
听闻此言,四人方才如蒙大赦,瘫坐在冰冷的石面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仿佛要将肺里最后一丝力气也要咳出来。
望仙台上的少年越来越多,五十个名额如同即将注满的容器,每多一人,台下尚未登顶者的希望便被挤压得更窄一分。
好不容易缓过劲来,小柱子觉得喉咙干得冒火,起身想去石台另一侧的水瓮边接点水。
刚走出两步,一声凄厉的哭喊声从石台下传来:“哥!帮帮我!你帮帮我啊!”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少年正手脚并用地在陡峭的岩壁上攀爬,声音嘶哑破碎,显然已是强弩之末,全凭一股执念在支撑。
石台上,先前冲在前面的一个世家子弟闻声回头,目光落在那攀爬的少年身上,眉头骤然紧锁,又飞快地扫过台上已坐满的少年们。
不多不少,正好四十九人。
“只差一个了……”
那锦袍少年眼神一沉,心中念头电转。
即使那少年此刻爬上来,恐怕也已是第五十名开外,必然会被无情筛除!
不行,绝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必须想个万全之策,确保弟弟能挤进来。
除非……
他不动声色地朝旁边几个同样衣着光鲜的少年递了个隐晦的眼色,那几人立刻心领神会。
其中一个高瘦少年突然“哎哟”一声,捂着肚子蹲下身:“谁撞我?没长眼啊!”
另一个圆脸少年立刻接话,故意撞了旁边一个布衣少年一下:“你挤什么挤?”
布衣少年本就紧张,被这么一推,顿时火了:“我没挤你!是你自己站不稳!”
“还敢嘴硬?”
圆脸少年扬手就想动手,被旁边的人拦住,场面瞬间混乱起来。
推搡声、怒骂声、惊呼声混合在一起,响彻石台。
石台本就不大,众人你拥我挤,很快就波及到了边缘。
“不好!”
苏凡心头猛地一跳,眼角余光扫见小柱子正站在石台边缘,被混乱的人群裹挟着,身体不由自主地一晃,竟朝着外侧万丈悬崖的方向倒了下去!
小柱子手里还攥着空水囊,吓得脸色惨白,手脚乱舞,却怎么也抓不住稳固的东西,眼看就要摔下悬崖。
“小柱子!”
石头和狗蛋同时失声惊呼,伸手就想冲过去拉他,却被汹涌的人潮死死挡住,只能眼睁睁看着,急得双目赤红,却根本挤不过去。
千钧一发之际,苏凡几乎是凭着本能扑了过去。
他离小柱子本就最近,此刻也正被人群推得东倒西歪,身形不稳。
但他硬是借着一股豁出去的冲劲,在小柱子身体刚刚悬空的那一刹那,一把抓住了他的后领。
“给我过来!”
苏凡低吼一声,用尽全身力气将小柱子往石台内侧猛地一拽。
小柱子“噗通”一声摔在石台上,虽然磕破了膝盖,却保住了性命。
可苏凡自己,却因为这一拽的反作用力,加上身后有人故意一推,身体瞬间失去了平衡,如断线的风筝般,朝着悬崖外直直摔去。
“苏凡哥......!”
“苏凡哥......!”
石头和狗蛋撕心裂肺的呼喊声,穿透了混乱的喧哗,在山谷间凄厉地回荡。
苏凡的身体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他下意识地想抓住什么,指尖却只捞到一把冰冷的空气。
坠落的瞬间,他看到石台上的骚乱不知何时竟诡异地停了下来。
所有人都惊愕地望着他,有个锦袍少年嘴角似乎还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他看到小柱子趴在崖边哭嚎,看到石头和狗蛋像疯了一样想冲过来,却被两个世家子弟死死拦住。
“原来……这一切都是故意的……”
一个冰冷的念头在苏凡脑海中闪过,随即就被呼啸的风声彻底淹没。
失重感像潮水般将他吞噬,耳边全是风声和石台上模糊的惊呼声。
“石头……狗蛋……小柱子……”
他想喊出他们的名字,声音却像被无形的手扼住,怎么也发不出来,只能任由身体像断了线的木偶般不断下坠。
崖壁上的树木飞速掠过,枝桠擦过他的身体,留下一道道火辣辣的剧痛。
他想起云溪镇的破庙,想起黄英晾晒药材时的模样,想起小虎子劈柴时的憨笑,想起石头练拳时的倔强,想起狗蛋偷摘野果时的机灵,想起小柱子怯生生喊他“苏凡哥”的样子……
他们明明说好了,要一起通过考核,一起留在飞云宗,一起出人头地的。
“以后……不能再照顾你们了……哥……已经尽力了……”
这几个字还没在心里完全成型,他的后背突然重重撞上了一簇茂密的树冠。
“咔嚓......咔嚓......”
几声脆响,几根粗壮的树枝应声而断。巨大的冲击力让他眼前一黑,金星乱冒,但身体却借着这股缓冲,稍稍减慢了下落的速度。
紧接着,又是几簇树冠被他撞得支离破碎。
他像个破布娃娃般在枝叶间翻滚,最后“砰”的一声闷响,重重摔落在谷底柔软的草地上。
意识消散的最后一刻,他闻到了泥土的腥气和青草的芬芳。
耳边似乎还回荡着小柱子那带着哭腔、撕心裂肺的呼喊声:“苏凡哥……!”
然后,无边的黑暗便彻底将他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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