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里克那句“你们今晚就留在这里过夜吧”,语气生硬得不像邀请,更像是一道通知。
在摇曳的炉火映照下,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庞显得棱角分明,独眼中的光芒锐利而复杂,绝非单纯的善意。
一心目光便偏向身侧的赛琳娜,带着征询的意味。
赛琳娜微微摇了下头,她对这份突如其来的“好意”显然也抱有同样的警惕。
“戴里克先生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一心转回头,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感激与为难,“但我们习惯露宿了,就不麻烦...”
“不麻烦。”戴里克打断他,声音低沉却带着一股不容反驳的力道,“村外晚上的林子,不只是有狼。最近还有些...不太平的东西在附近游荡。住下,对大家都好。”
他刻意加重了“对大家都好”这几个字的读音,目光在一心和赛琳娜之间扫过,意有所指。
一心心念电转,对方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再坚持离开,反而显得心虚。
他脸上露出一丝犹豫,最终像是被说服了一般,无奈地笑了笑:“既然如此...那就叨扰了。房钱我们会照付。”
“跟我来。”戴里克不再多言,转身走向酒馆通往后院的侧门。
他带着两人穿过一个堆满木柴和杂物的后院,来到村庄边缘一栋独立的、看起来有些年头的石屋前。屋子位置偏僻,远离村中其他建筑,孤零零地嵌在山壁的阴影里。
“就是这里了。”戴里克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陈腐的、混合着尘土和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很久没人住了,自己收拾一下。”
屋内空间不大,陈设简陋到了极致。没有床,只有一堆干燥但沾满灰尘的草垫堆在角落。
墙壁上挂着几张破损的蛛网,好在还有一个看起来尚能使用的壁炉,以及一个冰冷的石砌灶台。
“挺好的,至少能遮风挡雨。”一心脸上看不出丝毫嫌弃,反而像是很满意似的点了点头,率先走了进去。
戴里克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沉重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在夜色中。
门一关上,屋内的气氛瞬间变得凝重起来。
“他简直就是在关押我们。”赛琳娜的声音清冷,打破了寂静。
“特地找了个方便‘处理’我们的地方啊。”一心接口道,语气却带着点玩味,“外面都是他们的人,我们现在要跑大概也是跑不掉的,先静观其变吧。”
他走到壁炉前,动作麻利地清理掉里面的积灰,熟练地生起了火,跳跃的火焰很快驱散了屋内的寒意和霉味。
“我们轮流休息吧。”一心拍了拍手上的灰,“我先睡,两个小时后换你。有情况立刻叫醒我。”
赛琳娜点了点头,没有异议。随即就在壁炉旁以一种极其标准的、宛如雕塑般的姿态跪坐下去,背脊挺得笔直,双手自然搭在腿上,开始了警戒。
一心看着她这副哪怕在无人可见的陋室中依旧一丝不苟、恪守着某种刻板仪态的模样,嘴角抽搐了一下,最终还是把到了嘴边的吐槽咽了回去,只在心里暗骂了一句:“没救了。”
他不再多想,抱着步枪,直接和衣躺在了那堆还算干燥的草垫上,斗篷裹在身上权当被子。长期严苛训练和战场生涯养成的习惯,让他能够抓住任何空隙快速入睡。
不到五分钟,他的呼吸就变得均匀而绵长,仿佛真的陷入了沉睡。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只有木柴在壁炉中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以及窗外愈发呼啸的风声。
大约两小时后,一心如同体内装了闹钟般准时醒来。
他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依旧是赛琳娜如同石化般挺立的身影,连姿势似乎都未曾改变过。
“换我了。”他一骨碌坐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颈,“你去睡会儿。”
赛琳娜闻言,只是微微侧过头,声音平稳无波:“无需如此。这样便好。”
一心看着她那仿佛能永远坐下去的架势,忍不住抬手捂住了脸——好好好,毕竟这也是位大小姐。
他叹了口气,站起身解下斗篷,用力抖了抖,仿佛上面沾满了灰尘,然后故意挺直腰板,动作夸张地将斗篷平铺在草垫上,弄出一个尽可能平整的区域。
做完这一切,他转向赛琳娜,模仿着某些贵族仆役的腔调,单手抚胸深深鞠了一躬:“尊敬的大小姐,您的‘卧榻’已经备好了。请问,您还有什么吩咐吗?”
赛琳娜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和称呼弄得一怔,她看着地上那件铺开的、材质奇特的斗篷,又看了看一心那故作严肃的表情,脸颊似乎微微泛起一丝被看穿心思的红晕,好在昏暗的光线下无人得见。
她抿了抿唇,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微微咳嗽了一声,掩饰住瞬间的无措。
然后,一挪一挪地靠过去,侧身在那铺开的斗篷上躺了下来,身体依旧挺得笔直,双手交叠放在身前,闭上的眼睫微微颤动。
一心看着地上躺得跟准备入殓似的审判官,暗自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这哪里是休息,分明是换了个姿势继续受刑。
他不再管她,走到门边,接替了警戒的位置。
漫长的守夜时间颇为无聊,一心甚至拆下胸口的EUd手机把玩起来,还考虑了下要不要打开里面预装的某个用来打发时间的大头娃娃挂机射击游戏——最终还是放弃了。
就在他以为这个夜晚将在这种诡异的平静中度过时,拾音降噪耳机突然捕捉到了远处传来的、极其细微的异响。
一心立刻警觉,将两侧的耳机向脸颊按去,紧贴耳朵。
是脚步声——不止一个人。
声音由远及近,似乎正朝着他们所在的石屋走来。
而且,伴随着脚步声,还有刻意压低的、却依旧因为情绪激动而隐约可辨的争吵声。
“...必须这么做!老爷子,你太优柔寡断了!”这是卡格拉的清脆嗓音。
“闭嘴!你知不知道惹怒他们的后果?!我们承担不起!”戴里克低沉的声音压抑着愤怒和焦虑。
“留下他们才是最大的风险!谁知道他们是不是教廷的探子?!那个审判官就是证据!”
“正因为这样所以不行!杀了他们,明天就可能引来一整队的骑士!你想让整个村子给你陪葬吗?!”
争吵声越来越近,虽然两人在靠近石屋时已经极力压低,但在拾音设备下,依旧如同在耳边响起。分歧之大,显而易见。
一心眼神瞬间锐利如鹰。他悄无声息地移动到门边,透过一道狭窄的门缝向外望去。月光下,戴里克和卡格拉的身影清晰可见,他们已经走到了距离石屋不足二十米的地方。
戴里克正用力抓着卡格拉的手臂,试图阻止她继续前进。而卡格拉,则因为被拖拽着,此刻是背对着石屋的方向,身体后仰,显然还想冲向这里。
所以一切也很明了了,戴里克留宿他们,是为了监视和拖延,担心他们是探子,出去报信。
而卡格拉,则想法更直接,也更极端——想要永绝后患。
一心轻轻地将门拉开一道仅容视线通过的缝隙。这个角度,正好能让面对着这个方向的戴里克看到他,而背对着的卡格拉却难以察觉。
就在戴里克再次用力,几乎要将卡格拉拽得一个趔趄时,他的独眼猛地瞥见了门缝后那一心平静无波的脸。
月光下,一心左手抬起,食指竖在唇前,比了一个清晰无比的禁声手势。
而他的右手,赫然握着G45手枪,枪口微微下沉,但那蓄势待发的姿态,却带着致命的威胁——即便不知道那是枪,也能看出那也是另一件“魔具”。
戴里克的瞳孔骤然收缩,整个人如同被冰水浇头,瞬间僵住。他脸上的表情从惊怒交加,瞬间转为难以置信的震惊,随即化为一片死灰般的了然。
就好像...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有丝毫机会。对手不仅早有防备,甚至对他们的行动了如指掌。
这一刻,所有的侥幸心理荡然无存。
戴里克不再犹豫,几乎是使出了全身的力气,猛地将还在挣扎的卡格拉死死拽住,另一只手死死捂住了她的嘴,不顾她的踢打,强硬地拖着她,踉踉跄跄地迅速远离了石屋,消失在黑暗的村道尽头。
一场潜在的夜间暗杀,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弭于无形。
一心轻轻合上门缝,背靠着冰冷的木门,缓缓松了口气。他看了一眼地上似乎依旧“安睡”的赛琳娜,犹豫着是否要叫醒她,告知刚才的插曲。
然而,还没等他做出决定——
村庄的另一头突然传来了一阵压抑的、却又无法完全掩盖的骚动。
隐约的人声、急促的脚步声,甚至渐渐地还有几声压抑的、带着痛苦的呻吟,混杂在风声中传来。
一心眉头瞬间紧锁。
“赛琳娜,醒一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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