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心牵着马,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途径的每一间石屋和棚户。
他注意到一个有趣的细节——除了刚才在村口对峙时见过的那些,一路行来,视线所及之处,再没有看到任何纯血人类的身影。
忙碌的、从窗口警惕打量他们的、甚至是在远处空地上进行着某种角力游戏的,清一色都是顶着各式兽耳、拖着不同尾巴的半兽人。
戴里克,那个独眼的、气质与周围格格不入的人族,在这里反而成了绝对的异类。
赛琳娜的视线掠过那些充满敌意与畏惧的目光,最终落在村落中央那栋最大的、半嵌进岩壁的石屋上。
厚重的木门上挂着一块饱经风霜的木质招牌,用粗犷的笔触雕刻着一只裂开的蹄子和一个倾斜的酒杯图案——“裂蹄与麦酒”。
两人将马拴在门外专门设立的、简陋的木桩上,推开酒馆的木门。
酒馆内的光线比外面更加昏暗,只有壁炉里跳跃的火焰和几盏兽脂油灯提供着照明。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浓烈的、混合了麦酒、烤烟叶、鞣制皮革和汗液的味道,有些刺鼻。
原本还算热闹的大厅,在他们踏入的瞬间,嘈杂的谈笑声如同被利刃切断,戛然而止。十几道目光齐刷刷地投射过来,带着毫不掩饰的排斥。
戴里克已经站在了原木粗糙打造的柜台后面,正用一块灰蒙蒙的布擦拭着一个陶土酒杯。看到他们进来,他擦拭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仅剩的独眼抬了抬,就当打过招呼。
一心率先走到柜台前,语气轻松自然:“我们需要一些能久放的干粮,黑面包、肉干什么的就行。另外,再给我们切两份今天现烤的肉食,两杯麦酒,我们在这里吃。”
戴里克停下擦拭的动作,目光在一心脸上停留片刻,又越过他,落在赛琳娜身上。
“干粮,有。肉和酒,”他声音里带着不悦“只卖给你。”他抬手指向一心,然后手指转向赛琳娜,“不卖给她。”
戴里克盯着赛琳娜,一字一句砸在她脸上:“教廷的走狗,既然当了审判官,手里肯定沾过血。而且,不分好坏。”
酒馆里响起几声压抑的、表示赞同的低哼。
一边的赛琳娜,眼眸深处似乎有波澜泛起,但转瞬便被更厚的、明显掩饰的冷漠覆盖。她没有反驳,或者可以说,这件事本就无法反驳——似乎正是那样。
一心脸上的笑容淡去了一些,但并未动怒。
他看了看戴里克,又回头瞥了一眼沉默的赛琳娜,轻轻叹了口气:“好吧,老板说了算。那就两份堂食,我胃口大——干粮照旧。”
两人在靠近门口、离壁炉最远的一张空桌旁坐下。
几乎在他们落座的瞬间,周围几张桌子原本坐着的酒客,如同躲避瘟疫般,迅速而沉默地端起自己的酒杯,挪到了更远的角落。
一道无形的界限将他们与整个酒馆的热闹隔离开来,形成一个孤岛般的微妙空间。
一心将其中一盘烤肉推向赛琳娜面前,自己则掰下一块坚硬的黑面包一顿狂吃。
就在两人进食到一半时,酒馆那扇看起来颇为结实的木门,被人从外面“砰”地一声粗暴踢开。
寒冷的空气裹挟着雪沫瞬间涌入,让靠近门口的人打了个哆嗦。
“老爷子!昨天订的货到了!赶紧让人搬进来!”一个清脆却带着火气的声音响起。
一心抬头,看到卡格拉正站在门口,拍打着皮甲上的雪屑。她依旧是那副不服不忿的样子,狼耳警惕地转动着,灰色的尾巴在身后甩动。
她的目光很快便捕捉到了酒馆另一头那两道格格不入的身影,尤其是在火光下泛着冷光的银白重甲。
她眉头立刻拧紧,鼻子里发出一声重重的冷哼,竟是径直朝着他们这桌走了过来。
“喂!你!”卡格拉走到桌前,毫不客气地一脚踩在了一心对面的长凳上,身体前倾,伸手指着一心的鼻子,狼眸中闪烁着挑衅的光芒。
“卡格拉。”柜台后,戴里克低沉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制止意味。
卡格拉梗着脖子,满脸不服,狼尾在身后焦躁地甩动,但面对戴里克的目光,她最终还是把更难听的话咽了回去,只是狠狠瞪了赛琳娜一眼,重重地“哼”了一声,收回脚,扭头朝酒馆后门走去。
这个小插曲让酒馆内的气氛更加紧绷。
然而,没过多久,酒馆大门再次被猛地推开。
这次进来的是两个神色仓皇的年轻半兽人男子,他们都有着明显的猫科特征,竖立的耳朵因焦急而不断抖动,手中紧握着简陋的木弓。
“戴里克大叔!不好了!”其中一人气喘吁吁地喊道,“里奥!里奥他跟丢了!我们明明是一起在林子里追踪雪兔的痕迹,一转眼他就不见了!”
另一人补充道,声音带着哭腔:“天快黑了!林子里的老坑和冻沼太多了,我们剩下的人还在找,可...可万一...”
在场的人们闻言,脸上都露出了凝重和担忧的神色。
冬季的野外,一旦彻底入夜,严寒和潜在的危险会让搜寻变得极其困难。
戴里克的眉头死死锁紧,独眼中也闪过一丝焦虑。他立刻从柜台后绕出,沉声道:“你们一群大人连个小屁孩的看不住...酒馆里还能动的,都拿上家伙,带上火把,跟我...”
“等等。”一个平静的声音打断了他,“别急着走,你们已经黄昏了,你们几个过去效率也不会高多少,等我几分钟吧。”
众人望去,只见一心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快步走向酒馆一个相对僻静的角落,那里有一扇小窗,正对着村落外围的林地。
“等你?”戴里克猛地回头,独眼里几乎喷出火来,他此刻最恨的就是有人耽误救命的时间,“小子!这里没你的事!里奥要是出了事...算了,懒得理你。”
一心斗篷下的手微微一动,似乎取出了什么东西,借着身体的遮挡和窗外晦暗的光线,将一个不起眼的黑色方块悄无声息地置于窗沿。
若有若无的、几乎细不可闻的嗡鸣声响起,那黑色方块瞬间展开四片旋翼,如同一只灵敏的夜枭,无声无息地滑出窗口,迅速爬升,消失在暮色中。
一心低头,EUd手机上播放着无人机实时回传的画面,他也开始快速过滤着眼前的信息,脑海里“筛选”着动物和明显的大人...
正组织人手的戴里克,根本没打算理一心这个外人,已经打点好众人,正欲出发。
而一心也再一次拦住了他们,语气肯定:“东北方向,大概两公里以内,一处背风的岩石凹陷里有动静,应该就是你们的走丢的孩子。”
戴里克独眼中充满了惊疑,他死死盯着一心:“你...怎么知道?那么远的地方...”
“一点...矮人朋友的小把戏,探测法术的变种。”一心随口编了个理由,但后面的语气不容置疑,“信不信由你,但时间不等人。”
戴里克看着他平静而笃定的眼神,又想到先前那震慑全场的“魔具”,一咬牙,做出了决断:“好!我就信你一次!所有人,跟我来,东北方向!”
“如果有什么不对,你就祈祷艾泽瑞安保佑你手脚双全地走出去吧!”
他带着一队手持火把和武器的半兽人,按照一心指出的方向匆匆冲出了酒馆。
酒馆内剩下的人,包括赛琳娜,都沉默着。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一分一秒流逝。
约莫一个半小时后,外面传来了喧闹声和孩子的哭泣声。
酒馆门被推开,戴里克抱着一个裹着厚皮袄、不断抽噎的猫耳小男孩走了进来,身后跟着那群搜寻者,脸上都带着如释重负的喜悦。
戴里克将孩子交给迎上来的家人,然后,他的独眼再次看向一心,目光极其复杂,有一丝感激,更多的是困惑。
一心只是淡淡地坐回原位,端起那杯已经凉透的麦酒抿了一口,仿佛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只有身旁的赛琳娜能隐约听到:“如果莉兰妮那家伙在这里的话就好了...”
赛琳娜闻言,眼眸微转,看向他:“莉兰妮?”
“嗯...她是个精灵,很擅长林地追踪。”一心的回答很自然,没有扭捏,眼神中掠过怀念:“哈...对我来说,也是个很重要的人呢。”
很重要的人...
赛琳娜静静地看了他片刻,那总是盛着坚定的眸子里,极快地闪过一丝连她自己都无法解读的怔忡。
她立刻垂下了眼帘,浓密的银色睫毛像帘幕般遮住了瞬间的失态。
为何要在意?她对自己说。阁下有故人,有羁绊,再正常不过。
自己与他,不过是因利益暂时同行的陌路人罢了。
可心底某个角落,却仿佛有一个微弱的声音在质问:既然只是陌路,为何在听到他如此自然地提及另一个“重要之人”时,会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滞涩?
她将这莫名的心绪归咎于连日来的疲惫与颠簸。随即,她抬起眼,表情恢复了一贯的、仿佛用尺子量过的冷淡,端起自己面前那杯未曾动过的清水,轻轻“哦”了一声。
仿佛刚才那一瞬的异样,从未发生。
夜色渐深,壁炉成了酒馆唯一的光与热源。
原本弥漫在空气中的尖锐敌意,似乎因刚才的救援事件而缓和了些许,虽然隔阂依旧。
就在一心和赛琳娜准备起身离开,去寻找可能的露营地时,戴里克端着一大盘新烤好的、滋滋冒油的肉排,走到了他们的桌旁,将木盘“咚”地放在桌上。
“请你们的。”他的语气依旧生硬,眼中的锐利探究丝毫不减。
他拉过一张凳子,坐下,身躯虽不庞大,那气势带来一股无形的压迫:“现在,能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人吗?别再用什么‘行商’来糊弄我。”
一心看着眼前香气扑鼻的肉排,又看了看戴里克:“您问我一千遍一万遍,答案都是不变的。”
他又微微拉开自己的斗篷,角度恰到好处,在夜色中不模糊也不清晰:“你看,我这身上带的也都是些矮人小玩意儿...”
“不对。”戴里克打断他,独眼眯起,像一头经验丰富的老狼在审视猎物,“感觉不对。你身上有股味儿,别人察觉不到,但我很清楚...是血与火的味道。”
他盯着一心看似松弛,实则无论坐姿还是手的位置都处于最佳反应状态的姿态,摇了摇头:“我以前在影钢卫队待过二十年,见过各种各样的人。你...有一点像我们的人,但又不一样。我说不清,但我知道不对。”
一心与他对视,笑容不变,心中却对这位老兵的直觉暗自凛然。
他维持着人设,语气轻松:“或许是我走过的地方太多,经历比较丰富吧——出门在外,总得有点手段。”
戴里克看了他半晌,似乎知道问不出更多,最终放弃了追问,只是沉声道:“天黑了,外面的林子不安全,不只是野兽。你们今晚就留在这里过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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