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崎岖，林木蔽日。顾允之背着阿雅，身形依旧稳健，但速度不可避免地慢了下来。车夫强撑着跟在后面，每走一步都气喘吁吁，脸色蜡黄。
阿雅伏在顾允之背上，最初的些许安全感渐渐被身体的痛苦和内心的悲怆淹没。毒素在她经脉中肆虐，即便有顾允之的内力压制，依旧如同无数细针在不停穿刺。而全寨被屠、阿公惨死的画面，更是在她脑海中反复闪现，让她不时发出压抑的啜泣。
顾允之能感受到背上少女轻微的颤抖和颈侧偶尔滴落的冰凉泪水。他没有出言安慰，此刻任何言语都显得苍白。他只是稳稳地托着她，尽量选择相对平坦的路径，用沉默的行动给予一丝支撑。
“往……往左边那条岔路走。”阿雅强打起精神，指着一条几乎被荒草淹没的小径，“那边有个瀑布，后面……后面有个隐蔽的入口。”
按照阿雅的指引，三人穿过一片茂密的竹林，耳边渐渐传来哗哗的水声。绕过一块巨大的山岩，一条如白练般的瀑布豁然出现在眼前，飞珠溅玉，水汽氤氲。瀑布下方是一汪深潭，潭水清澈，却深不见底。
“入口……在瀑布后面。”阿雅虚弱地说。
顾允之凝视着那湍急的水幕，微微蹙眉。他示意车夫在岸边巨石后隐蔽休息，自己则深吸一口气，背着阿雅，看准水幕一处略显稀薄的位置，足尖一点，身形如鹞子般掠起，精准地穿过了瀑布！
水声震耳欲聋，冰凉的水花打在脸上。穿过水幕的刹那，光线一暗，一个幽深的洞口出现在眼前。洞口不大，仅容一人弯腰通过，里面黑黢黢的，透着一股阴凉潮湿的气息。
顾允之将阿雅放下，让她靠着洞壁，自己则警惕地打量四周。洞口虽然隐蔽，但并无人工开凿的痕迹，像是天然形成。他侧耳倾听片刻，洞内深处只有滴滴答答的水声，并无其他异响。
“这里……是我们白巫寨历代圣女闭关或遇险时暂避的地方。”阿雅喘息着解释，“除了圣女和族长，没人知道。里面……里面有一些储备的药材和食物。”
顾允之点点头，返身又将虚弱不堪的车夫接了进来。洞内初时狭窄，行进十余步后，豁然开朗，竟是一个颇为宽敞的天然石窟。石窟顶端有缝隙透下天光，虽不明亮，但足以视物。角落里有几个陶罐和竹篓，一旁还铺着干燥的茅草。
顾允之仔细检查了石窟，确认安全后，才将阿雅安置在茅草铺上。他打开陶罐，里面果然装着一些晒干的草药和肉脯，虽然简陋，却足以应急。
车夫瘫坐在一旁，几乎虚脱。顾允之先帮他运功调息，稳固元气，然后又查看阿雅的情况。她体内的毒素依旧不稳定，需要尽快解毒。
“阿雅姑娘，你所需的解药，此地可有储备？或者，需要哪些药材，我出去寻找。”顾允之问道。
阿雅摇了摇头，眼神黯淡：“蚀骨烟的解药……寨子里或许有，但这里……没有。需要的几味主药，都生长在险峻之地，一时难以采到……”她顿了顿，犹豫地看了顾允之一眼，“除非……能找到‘月华草’。”
“月华草？”
“嗯……是一种很罕见的灵草，只生长在至阴至寒、且有月华常年照耀的地方。它性寒，能中和蚀骨烟的燥热毒性……这瀑布后面的寒潭深处，据说曾有生长，但……但那地方很危险，不仅有暗流，还可能……有水蛊守护。”
“具体位置？”顾允之毫不犹豫地问。
阿雅指了个方向，大致描述了寒潭下水洞的方位，担忧道：“顾公子，那太危险了！你的内力属阳，在至寒水中恐会受制，而且水蛊防不胜防……”
“无妨。”顾允之打断她，“你二人在此安心等候，锁好洞口，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要出来。”他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他将身上仅剩的解毒丹留给阿雅压制毒性，又嘱咐车夫尽量恢复体力。随后，他再次穿过水幕，来到寒潭边。
潭水碧绿，散发着森森寒气。顾允之脱去外袍，深吸一口气，运起内力护住心脉，纵身跃入潭中！
刺骨的寒意瞬间包裹全身，即便有内力护体，也让他激灵灵打了个冷颤。他屏住呼吸，按照阿雅的描述，向潭底潜去。水下光线昏暗，能见度极低，只能凭借过人的感知摸索前行。
果然，在潭底一侧，他发现了一个隐蔽的水下洞穴。洞穴中隐隐有微弱的光芒透出，似乎正是阿雅所说的月华之光。
顾允之精神一振，正要游进去，突然心生警兆！一股暗流从侧面袭来，同时，数条半透明、形如水蛇却长满吸盘口器的怪异生物，悄无声息地朝他缠扰过来！
水蛊！
顾允之在水中行动受阻，不敢怠慢，并指如剑，内力灌注指尖，在水中划出数道凌厉的气劲！
“噗！噗！”
气劲击中水蛊，那几条怪物顿时扭曲挣扎，化作一团团浑浊的黏液消散开来。但更多的水蛊从洞穴深处涌出，密密麻麻，如同白色的鬼影，将顾允之团团围住！
与此同时，那股暗流也变得更加汹涌，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拉扯着他，要将他拖入深渊！
顾允之眼神一冷，知道不能久战。他猛地催动内力，身体如同陀螺般急速旋转，带起一股强劲的水流，暂时逼退了周围的水蛊。趁此间隙，他如同游鱼般射向那发出微光的洞穴！
洞穴内别有洞天，竟然是一处干燥的、充满莹莹光辉的钟乳石洞。洞顶不知有何种矿物，折射着从缝隙透入的微弱天光，使之如同月光般清冷皎洁。而在洞穴中央一小片湿润的土壤上，正生长着几株通体晶莹、叶片如弯月的小草，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月华草！
顾允之心中一喜，正要上前采摘，目光却骤然凝固在月华草旁边的地面上——
那里，赫然散落着几片破碎的黑色布料，以及一截……被啃噬过的、属于人类的指骨！
有人先来过这里！而且，可能已经遭遇不测！
他立刻警惕地环顾四周，洞内除了滴滴答答的水声和月华草的光辉，并无其他动静。但一种强烈的危机感，却瞬间攫住了他。
他小心翼翼地靠近，捡起那片黑色布料。布料质地特殊，并非寻常衣物，上面还沾染着已经干涸的、暗褐色的血迹。那截指骨更是触目惊心，断口参差不齐，像是被什么野兽……或者更可怕的东西咬断的。
是谁？是黑巫的人？还是其他寻找月华草的人？他们遭遇了什么？
顾允之压下心中的疑虑，迅速采下两株月华草，用油纸包好贴身收藏。此地不宜久留！他最后扫了一眼那截指骨和碎布，将其深深记在脑中，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再次潜入冰冷刺骨的潭水中。
返回的过程依旧惊险，水蛊似乎被激怒，更加疯狂地涌来。顾允之凭借高超的武功和冷静的判断，有惊无险地摆脱了纠缠，冲出寒潭水面。
他跃上岸边，浑身湿透，嘴唇冻得发紫，但手中紧紧握着那能救命的月华草。来不及运功驱寒，他立刻返回瀑布后的山洞。
洞内，阿雅正焦急地等待着，车夫也强撑着守在洞口附近。见到顾允之安全返回，两人都松了口气。
“顾公子，你没事吧？”阿雅看到他苍白的脸色和湿透的衣服，担忧地问。
“无碍。”顾允之将月华草递给阿雅，“看看是不是这个？”
阿雅接过月华草，感受到那精纯的阴寒灵气，眼中露出惊喜之色：“是！就是它！太好了！”但随即，她也注意到了顾允之递过来的、那包着月华草的油纸边缘，无意间沾上的一点暗褐色污渍，以及顾允之凝重的神色。
“顾公子，水下……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顾允之没有隐瞒，将发现碎布和指骨的事情简要说了一遍。
阿雅听完，脸色顿时变得煞白，手指微微颤抖：“碎布……指骨……难道……难道是阿古力叔叔？他……他几个月前进山采药，就再也没回来……他穿的就是黑麻布的衣服……他右手小指……小时候被柴刀砍断过一截……”
这个意外的发现，让刚刚看到一丝希望的阿雅，再次陷入了亲人罹难的悲痛和恐惧之中。那个秘密的水下洞穴，不仅生长着灵草，似乎也隐藏着不为人知的危险和死亡。
顾允之眉头紧锁。阿古力的失踪，与黑巫有关？还是与那水下的未知危险有关？这看似与世隔绝的苗疆秘谷，迷雾重重。
他沉声道：“先解毒要紧。其他事情，稍后再议。”
阿雅含泪点头，强忍悲痛，开始熟练地处理月华草，配合洞中现有的几种辅药，准备炼制解药。小小的石窟内，弥漫开草药的苦涩香气，也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气氛。
顾允之运功蒸干衣物，一边为阿雅护法，一边暗自思忖：蜀王赵无庸、黑巫、神秘死亡的白巫寨族人、诡异的水下洞穴……这几者之间，究竟存在着怎样的联系？自己这步棋，似乎踏入了一个更深的漩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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