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诚的怒吼声在沈家巷的雨幕中渐行渐远,但那句“三天之期”的威胁,却如同一把利刃,悬在了破屋中三人的头顶。
“扑通。”
青娥从昏迷中悠悠转醒,她一睁眼,就看到了小姐沈妤失魂落魄地站在门口,手里……竟然攥着一锭明晃晃的十两大银!
“银……银子?”青娥以为自己眼花了。
“阿姊。”
沈惟沙哑的声音从桌案后传来。
他刚刚完成了一场豪赌,此刻精神一松懈,那具虚弱身体的疲惫感便如潮水般涌来。他脸色煞白,额头上全是冷汗,但他强撑着没有倒下。
他知道,现在还不是休息的时候。
沈妤猛地回过神,她像被烫到一样,差点把手里的银子丢出去。
“阿兄!”她快步冲到沈惟面前,声音因恐惧和激动而彻底变了调,“你……你到底做了什么?!”
她快疯了。
她完全看不懂了。
自己的弟弟,这个她照顾了一年的“废人”,今天醒来后,先是要“点石成金”,接着又逼着她去找恶霸韩四郎。
而现在,这个恶霸不仅没有伤害她,反而被阿兄三言两语……吓住了?
甚至,还主动留下了十两银子的“定金”?
“阿兄!”沈妤抓着沈惟的手,那银锭“哐当”一声掉在桌上,“你……你怎么会知道他那些事的?什么‘风骨’?什么‘缺钱’?什么‘斥候’?”
她急得快哭了:“你知不知道那是在玩火!韩诚是什么人?他刚才……他刚才真的想杀了你!我看见了!”
“我知道。”沈惟反手握住姐姐冰冷的手,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
“阿姊,坐下。”
他的平静,与沈妤的慌乱形成了鲜明对比。
“阿兄……”
“坐下。”沈惟加重了语气。
沈妤一颤,竟下意识地听从了他的命令,坐在了那条堆满石灰的板凳上。
“阿姊,还记得我跟你说的‘梦中异人’吗?”沈惟缓缓开口。
“我……我记得……”
“我没有骗你。”沈惟的眼神变得悠远而深邃,他必须给自己的“穿越”找一个这个时代能理解的完美借口。
“父亲蒙冤,我一病不起,这大半年来,时而疯癫,时而昏聩。在外人看来,我是废了。可只有我自己知道……”
他压低了声音,仿佛在诉说一个惊天的秘密:
“……我这病,是‘神游’之症。”
S“神游?”沈妤和青娥都愣住了。
“是。”沈惟一脸肃穆,“我昏睡之时,魂魄离体,见到了许多……不该见到的东西。”
“我见到了那个‘异人’,他教我格物之术,便是这‘白霜糖’的法子。”
“我也见到了临安城中许多人的‘气运’。”
他看向沈妤,缓缓道:“我见到宰相汤询,官气熏天,但黑气缠身,非是长久之相。”
“而我见到韩诚……”
沈惟微微一笑:“我见他表面浮夸,内里却金光内敛,杀气与贵气并存。我更‘看’到他府中暗室,藏有兵甲图谱,有饿兵嗷嗷待哺……我便知,此人绝非池中之物。”
这番“半仙”之言,在这个时代,远比“我是穿越者”要有力一万倍!
沈妤和青娥被唬得一愣一愣的,她们虽然觉得荒谬,但……又该如何解释阿兄今日的脱胎换骨?如何解释他对韩诚秘密的洞若观火?
除了“鬼神之说”,再无别解!
“阿兄……你……”
“阿姊,此事天机,不可泄露。”沈惟故作高深地打断了她,“你只需知道,从今往后,韩诚……是我们的‘合伙人’,更是我们的‘保护伞’。”
“他方才那番威胁,一半是真,一半是假。”
“假的是,他不敢杀我们。因为我是唯一能替他‘点石成金’的人。”
“真的是,他比我们……更急!”
沈惟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他那支斥候队伍,快饿疯了!他现在比我们更怕这‘白霜糖’造不出来!”
沈妤终于慢慢消化了这个惊人的事实。
是啊,韩诚最后那副亢奋又狰狞的模样,不正是赌徒押上了全部身家的疯狂吗?
“我……我明白了。”沈妤重重点头,她看着桌上那十两银子,眼神终于从恐惧,变成了……希望!
十两银子!这笔钱,足够她们修好屋顶,吃上一年的饱饭了!
而阿兄,只用了几句话!
“别看那银子了。”沈惟敲了敲桌子,“韩诚的‘三天之期’是真的。我们必须立刻开始!”
“青娥!”
“老……老奴在!”青娥从地上爬起来,看沈惟的眼神已经宛如在看神仙。
“石灰、木炭、鸡蛋都买回来了?”
“都……都在这了!”青娥指着地上的包裹。
“好!”沈惟挣扎着站起,沈妤连忙扶住他。
“咳咳……阿姊,扶我去后院。青娥,把东西全带上!”
沈家的后院,更是破败,只有一个四处漏风的柴房。
“就是这里了!”沈惟指着柴房。
“青娥,去找家里所有能用的大陶罐,有多少拿多少!再去找几块干净的粗麻布!”
“阿姊,帮我把木炭砸碎,越碎越好!”
“郎君……这是要……”
“别问,快做!”
沈惟靠在柴房的柱子上,大声指挥着。
这个家里,唯一的劳动力就是沈妤和青娥两个女人。
这具身体又虚弱到了极点,沈惟只能充当“总工程师”,用嘴指挥。
“青娥,生石灰倒进罐子里,加水!快!小心,会烫手!”
“阿姊,木炭砸碎后,也倒进一个罐子,加水,用火烧!我们要把它烧透,煮沸!”
“鸡蛋!把鸡蛋清打出来,备用!”
一时间,这个死气沉沉的破败小院,第一次升腾起了“人气”。
石灰遇水,在陶罐中剧烈翻滚,散发出灼人的热气。
木炭在火上被煮得咕咕作响。
沈妤和青娥虽然满脸茫然,但她们对沈惟(或者说对“神仙附体”的沈惟)充满了盲目的信任,两人手忙脚乱,却一丝不苟地执行着每一个命令。
就在这“炼金术”进行得如火如荼时——
“轰隆!”
一声巨响,那本就摇摇欲坠的院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
“谁?!”沈妤吓得尖叫一声。
只见七八个身穿短褐、满脸横肉的汉子冲了进来,为首的,正是韩诚府上的家丁!
“沈……沈娘子,得罪了!”
那家丁也没想到院里这副“妖气冲天”的模样,但他还是硬着头皮一挥手。
“四郎君有令!东西……送到了!”
话音刚落,那些汉子“哗啦啦”地开始往院子里倾倒东西。
一袋、两袋、三袋……
那不是米,也不是面。
而是黑乎乎、黏糊糊,散发着甜腻和焦苦味的……
黑砂溏!
短短一炷香的时间,沈家那本就不大的小院,竟被堆成了一座……糖山!
“这……这……这得有几千斤?!”青娥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那家丁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走到柴房门口,看了一眼里面烟熏火燎的沈惟,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沈郎君。”
“我们四郎君……把他能调动的银子,全都换成了这玩意儿。”
“城西几大粮行,所有的黑砂溏,全在这了。”
家丁的目光扫过地上那几个可怜巴巴的小陶罐,讥讽之意溢于言表。
“四郎君说了,他的身家性命,都押在这了。”
“三天。”
“三天之后,他要见到‘白霜糖’。否则……”
家丁没有再说下去,他“嘿嘿”冷笑两声,带着人转身就走。
雨,越下越大。
沈妤和青娥呆呆地看着院子里那座正在被雨水冲刷、散发着甜腻味的“黑糖山”,又看了看靠在柱子上、仿佛下一秒就要断气的沈惟。
她们的脸上,刚燃起的希望之火,瞬间被这绝望的“山”……压灭了。
“阿……阿兄……”沈妤的声音在颤抖,“这……这可怎么办啊……”
三天。
就凭他们三个人,几个破陶罐。
把这座山,变成白霜糖?
这哪里是“点石成金”,这分明是……痴人说梦!
“咳……咳咳……”
沈惟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他瘦弱的胸膛如同破风箱般起伏。
然而,当他抬起头时,那双惨白的脸上,非但没有绝望,反而……燃起了一股灼热的战意!
“怎么办?”
他笑了。
“韩诚这个疯子……还真是帮了我一个大忙!”
“阿姊,青娥!”
“别愣着了!”
“开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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