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了北疆,南行不过百余里,天地间的景致便已悄然变换。
肆虐的风雪渐次温柔,虽仍是寒冬,但扑面的冷风中少了几分北地特有的酷烈肃杀,多了几分潮湿与阴冷。官道两侧的旷野被厚厚的积雪覆盖,偶有枯黑的林木顽强地刺破雪幕,勾勒出萧瑟的轮廓。
凌寒一行人马不快,白日里顶着寒风赶路,入夜便寻驿馆或城镇歇息。他依旧扮演着那个受不得半点辛苦的纨绔世子,对住宿饮食挑剔万分,稍有不顺便对护卫仆从呼来喝去,演技精湛,毫无破绽。
苏瑶始终不远不近地跟着队伍,独自骑乘,青衫白马,在这苍茫天地间显得格外醒目又异常和谐。她极少主动与凌寒交谈,大多时候只是沉默赶路,或是在歇息时翻阅随身携带的书卷,气质清冷,仿佛真是一个纯粹的游学士子。
凌寒也乐得清静,偶尔用轻佻的目光打量她几眼,说几句似是而非的调侃,见她不为所动,便也一笑置之,心中却对她的目的越发好奇。
墨尘则永远是那副沉默佝偻的模样,打理着凌寒的起居琐事,如同最普通的老仆。只有在无人注意的刹那,他那双浑浊的老眼才会骤然清明,锐利如鹰隼般扫过沿途的每一处可疑的树丛、每一道陌生的山岗。
这一日,天色阴沉得厉害,未到傍晚,铅灰色的云层便低低地压了下来,眼看又一场大雪将至。计算行程,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最近的驿馆也在数十里外。
“世子,看这天色,今夜怕是赶不到落脚点了。前方五里处似有一座荒废的山神庙,或可暂避风雪。”一名前去探路的护卫策马回来禀报。
凌寒坐在铺着厚厚毛皮的马车里,闻言掀开车帘,看了看晦暗的天空,眉头蹙起,脸上写满了“麻烦”和“不情愿”,嘟囔道:“荒废的山神庙?啧,定然又脏又破,怎是人住的地方?罢了罢了,总比冻死在这荒郊野岭强!就去那儿吧!赶紧的,把地方收拾干净点!”
“是!”护卫领命,连忙先行去布置。
队伍加快速度,赶在雪花再次飘落之前,抵达了那座位于半山腰的废弃山神庙。
庙宇果然残破不堪,墙垣倾颓,门扉歪斜,院中荒草丛生,积满枯枝败叶。正殿的神像早已斑驳脱落,看不清本来面目,蛛网遍布,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腐的灰尘和霉味。
护卫们早已先行清理出一块地方,生起了篝火,又铺上厚厚的毛毡。
凌寒捂着鼻子,一脸嫌弃地走进大殿,挑剔地扫视着环境,最终才“勉为其难”地在火堆旁最干净的位置坐下,立刻有仆从递上温好的酒壶和点心。
“这什么鬼地方……”他抱怨着,自顾自饮酒驱寒。
苏瑶安静地走进来,选了一个离火堆稍远的角落,拂去石阶上的灰尘,默默坐下,从行囊中取出干粮和水囊,姿态优雅,仿佛身处雅室而非破庙。
墨尘则悄无声息地检查着大殿的各个角落,尤其是门窗等出入口,然后又默默地回到凌寒身后阴影处,垂手而立,如同融入背景的雕像。
护卫们分成两批,一批在殿外警戒巡逻,一批在殿内休息。
天色迅速黑透,庙外寒风呼啸,卷着越来越密的雪片,拍打着破旧的门窗,发出呜呜的声响。篝火噼啪燃烧,跳动的火光在众人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影子,映照着残破的神像,气氛显得有些阴森诡异。
凌寒喝了几口酒,似乎驱散了些寒意,又开始不安分起来。他目光瞟向角落里的苏瑶,嘴角勾起惯有的玩味笑容:“苏兄弟,独坐无聊,不过来共饮一杯?长夜漫漫,也好说说话解闷。”
苏瑶抬起眼帘,淡淡看了他一眼:“多谢世子美意,在下不善饮酒。”
“不善饮?”凌寒挑眉,晃了晃手中的酒壶,“出门在外,天寒地冻,喝点酒暖暖身子嘛。莫非……苏兄弟是瞧不起本世子?”
这话已带上了几分纨绔子弟特有的蛮横。
殿内气氛微微一凝。护卫们的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来。
苏瑶神色不变,只是平静道:“世子误会了。只是师门有训,行路途中须保持清醒,不便饮酒。”
“师门?”凌寒仿佛抓住了什么有趣的点,追问道,“不知苏兄弟师从何门何派?我看你见识不凡,定非寻常学子吧?”
他看似随意发问,实则暗藏机锋,试图试探苏瑶的底细。
苏瑶正要开口,忽然,殿外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几乎被风雪声掩盖的异响!
像是枯枝被踩断的声音!
几乎在同一时间!
篝火旁佝偻着背的墨尘,眼中精光一闪!
角落里的苏瑶,捻着干粮的手指微微一顿!
凌寒脸上那副醉醺醺、寻衅找事的表情瞬间凝固,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冰冷彻骨的清明!
“什么人?!”殿外巡逻的护卫首领厉声喝道!
咻咻咻——!
回答他的,是一阵密集如雨的机簧响动!无数点寒星穿透风雪和破旧的窗棂,直射殿内!目标并非分散的护卫,而是集中火攻向篝火旁的凌寒!
那不是军弩,而是江湖中更为阴毒小巧的袖箭、背弩一类的暗器,淬了幽蓝的暗光,显然喂有剧毒!
“保护世子!”护卫们惊怒交加,纷纷拔刀格挡!
但暗器来得太快太毒太突然!而且极其刁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直站在凌寒身后阴影里的墨尘动了!
他这一动,那原本佝偻瘦小的身形仿佛骤然膨胀了几分!一股无形却磅礴的气势骤然爆发!他并未拔剑,只是双袖猛地向前一拂一卷!
一股柔和却沛莫能御的气劲如同漩涡般荡开!
那些激射而至的毒针、弩箭,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气墙,又像是陷入泥潭之中,去势骤减,竟被他这双袖一拂之力,尽数卷落在地!发出叮叮当当一阵脆响!
整个过程快如电光石火!
直到所有暗器落地,护卫们的刀才将将完全出鞘!一个个惊出一身冷汗!
“有刺客!结阵!”护卫首领怒吼,幸存的护卫迅速收缩,将凌寒护在中心,刀锋向外,紧张地注视着破窗外的黑暗。
凌寒依旧坐在原地,甚至又拿起酒壶喝了一口,仿佛刚才那波致命的袭击与他无关。只是他的眼神,冰冷地扫过地上那些淬毒的暗器,又瞥了一眼墨尘。
老仆依旧垂着手站在那里,仿佛从未移动过,只有袍袖微微晃动。
“藏头露尾的鼠辈!”凌寒放下酒壶,声音带着一丝被酒气熏染的沙哑,却充满了嘲讽,“就这点本事?也敢来行刺本世子?”
庙外黑暗中,传来几声夜枭般的怪笑,飘忽不定,难以捉摸方位。
“北疆世子,果然身边有高人护卫。”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响起,“可惜,今夜这荒山破庙,就是你的葬身之地!”
话音未落,破庙的大门和几处窗口猛地撞开!十数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扑入殿内!
这些人身形瘦削,动作奇快,落地无声,使用的皆是短刃、钩爪、判官笔等奇门兵器,招式狠辣刁钻,直攻下三路和要害,显然是擅长合击与刺杀的江湖好手,与之前军旅风格的刺客截然不同!
“杀!”护卫们怒吼着迎上,刀光剑影瞬间充斥破庙,金铁交鸣之声与惨叫声不绝于耳!
这些护卫虽是北疆精锐,但更擅长战场搏杀,面对这些武功路数诡异、专精刺杀的江湖亡命徒,一时竟落了下风,不断有人受伤倒下。
混乱中,两名刺客如同泥鳅般滑过战团,手中淬毒的短剑直刺被护卫护在中心的凌寒!
凌寒脸上适时地露出“惊恐”之色,似乎吓得忘了躲避。
就在毒剑即将及体的瞬间!
一道青影闪过!
一直静坐角落的苏瑶不知何时已然起身,如同鬼魅般出现在凌寒身侧!她手中并无兵刃,只是衣袖轻拂,指尖弹动!
嗤嗤几声轻响!
那两名刺客手腕剧痛,短剑竟然脱手飞出!他们骇然变色,只觉一股阴柔暗劲顺着手臂经脉直攻心肺,闷哼一声,踉跄后退!
苏瑶一击逼退刺客,身形翩然退回原位,仿佛从未动过,只是青衫微拂,神色依旧平静如水。
凌寒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瞳孔微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好精妙的手法!好深厚的内劲!这苏瑶,果然深藏不露!
与此同时,墨尘也动了。他并未离开凌寒身边太远,只是如同闲庭信步般在狭小的范围内移动,每一次出手,必有一名刺客惨叫着倒飞出去,非死即残!他招式古朴简单,却蕴含着恐怖的力量,往往后发先至,一击毙命!
有墨尘这座泰山镇守,又有苏瑶这意外强援出手,刺客的攻势顿时受挫。
眼看手下死伤惨重,庙外那阴恻恻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气急败坏:“点子扎手!风紧扯呼!”
剩余的刺客闻言,毫不恋战,立刻抛下几枚烟雾弹!
嘭!嘭!
浓密的烟雾瞬间弥漫大殿,刺鼻的气味掩盖了一切。
“小心烟毒!”苏瑶清冷的声音提醒道。
护卫们连忙屏息后退。
待烟雾稍稍散去,殿内除了几具刺客尸体和受伤呻吟的护卫,再无一个活着的敌人。那些黑影早已借着烟雾和夜色风雪,遁走得无影无踪。
破庙大殿内,一片狼藉,血腥味与烟雾的怪味混合在一起,令人作呕。
篝火仍在燃烧,映照着众人惊魂未定的脸庞。
凌寒缓缓站起身,拍了拍衣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脸上那丝“惊恐”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玩味。
他走到一具刺客尸体旁,用脚尖挑开其蒙面的黑布,露出一张平凡却狰狞的面孔。
“不是军中人,也不是死士。”凌寒淡淡道,目光扫过苏瑶和墨尘,“江湖路数,训练有素,像是某个杀手组织的风格。是为了之前那批军弩灭口?还是……新的买家?”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苏瑶身上,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苏兄弟,好身手啊。看来这一路,本世子的安全,还要多仰仗你了。”
苏瑶迎着他的目光,平静回应:“世子过奖。恰逢其会,自保而已。”
殿外,风雪更急,仿佛要将这荒山破庙发生的一切血腥与厮杀,彻底掩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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