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箔上的每一个字,都像是用淬了冰的钢针,狠狠刺入沈流苏的识海。
那足以颠覆皇权的惊天秘闻,带来的不是复仇在即的狂喜,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绝对的冰冷。
她终于明白,为何十年前沈家必须死得那么干净,为何所有知情人,甚至包括奉命行事的刽子手,都在事后被秘密处决。
因为沈家知道的,从来不只是后宫争宠的阴私,而是当今圣上,这位她名义上的盟友,在通往至尊宝座的路上,所沾染的、永远无法洗刷的污点。
萧玦,是踩着她沈家一百三十七口人的冤魂,才坐稳了这龙椅!
一股几乎要焚毁理智的恨意陡然升起,又被她以非人的意志力生生压下。
此刻,她不能乱。
她若乱了,沈家就真的万劫不复。
她深吸一口混杂着“归魂引”香气的寒气,那清冷的气息仿佛一盆冰水浇下,让她沸腾的血液瞬间冷却。
她没有立刻去找萧玦对质,那无异于自取灭亡。
她需要一把更锋利的刀,一把能让皇帝都不敢轻易格挡的刀。
“阿念。”她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主子。”阿念立刻上前,眼中的担忧几乎要溢出来。
“取‘夜露兰’的汁液,研‘香影墨’。”沈流苏的指令清晰而冷静,“备最好的桑皮纸,我要誊录。”
香影墨,是百草苑独有的秘法。
此墨由只在午夜凝露的夜露兰花汁调制,遇光则淡,遇热则显。
最奇特的是,它有一种勘验真伪的特性——若描摹于真迹之上,墨色会与原迹的微雕刻痕产生奇异的共鸣,字迹瞬间加深,宛如新生;若是伪造,则会泛出淡淡的青痕,无所遁形。
密室中,烛火摇曳。
沈流苏屏住呼吸,以一支细如毫毛的特制鼠须笔,蘸着幽兰色的香影墨,在那片薄如蝉翼的金箔上逐字誊录。
笔尖落下,桑皮纸上的字迹立刻由淡转浓,墨色沉凝,仿佛要从纸上凸显出来。
真迹无疑!
当最后一个字落下,她取出怀中珍藏了十年的半枚“沈氏调香印”。
那是一枚由暖玉雕成的私印,在抄家的大火中被烧裂,只剩下半边。
她将印章的断裂面对准金箔边缘一处同样残缺的纹路,轻轻合上。
严丝合缝!
那断裂的纹理,如两片分离已久的叶脉,在此刻完美重合,仿佛从未分开。
这是父亲沈修远留给她最后的、无可辩驳的身份证明。
她的指尖,轻轻抚过那行誊抄下来的、最致命的文字——“……为换冯氏兵权助其登位,圣上默许其以‘醉颜红’易储,事后……”
后面的字,被一道深刻的划痕戛然而止。
父亲是在何等仓促与绝望之下,刻下这最后的真相?
他是否也曾想过,有朝一日,他的女儿会亲手揭开这血淋淋的现实?
沈流苏闭上眼,再睁开时,眸中的悲恸与恨意已尽数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她没有将这份足以让皇帝将她碎尸万段的誊本呈上,而是小心翼翼地将其与金箔原件分开收藏。
随后,她唤来阿念,下达了一道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命令。
“以香政司的名义,向礼部提交一份《历代皇室祭香谱》的修订草案。就说,为迎接冬至大呈,需复原古法,以示虔诚。”她递给阿念一份早已拟好的名录,“把这个加进去。”
阿念接过一看,名录上赫然列着一款早已失传的祭天之香——“清心引”。
“主子,这‘清心引’……”阿念心头一跳。
香政司的秘录中记载,此香乃先帝驾崩前最后一日,在寝宫中所焚之香。
而它的配方里,正含有一味“醉颜红”的微量衍生物“绛珠露”。
沈流苏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冯德全要弹劾我‘僭越祖制’,我便将这最古老的祖制翻出来,让他好好瞧瞧。他比谁都清楚‘醉颜红’是什么,看到‘清心引’这三个字,他一定会派人来查我们的药库,看看我们是否真的掌握了这要命的香方。”
果不其然,次日午后,工部便派人以“核对冬至大典物料”为名,紧急调阅了香政司的药库账目。
来人翻阅得极为仔细,尤其是在存放珍稀药材的那一卷上,停留了许久。
他们走后,沈流苏亲自来到库房,取出那本账册。
她在夹层中,暗藏了一张以特殊香植汁液浸泡过的“反溯笺”。
此笺无色无味,但一旦被外人翻动,手指的温度和气息便会激活上面的植物微粒,沾染上一种极淡、只有百草苑秘法才能辨识的香痕。
三日后,沈流苏安插在冯府外的眼线回报,冯府内院的管事,身上正带有那种独一无二的淡香。
鱼儿,上钩了。
万事俱备,沈流苏终于拿着她准备好的“投名状”,走进了御书房。
她并未呈上那片致命的金箔,而是将三样东西依次放在了萧玦的面前:从工部仓库找到的、印有冯府私印的箱底木片拓本;当年太医尸骨的毒素检测报告;以及那株重见天日的“醉颜红”原株标本。
“陛下,”她的声音不卑不亢,目光清澈地迎上那双深邃如渊的帝王之眼,“臣女今日所求,并非为沈家私怨,而是请陛下容我以香为证,在这冬至大典上,还天下一个‘气味可辨、是非可闻’的清明。”
她绝口不提复仇,只谈制度,只谈法理。
这才是帝王最愿意听到的语言。
萧玦沉默地看着眼前的三样证物,目光在那株形态妖异的“醉颜红”上停留了许久。
殿内静得落针可闻,只有紫金香炉中飘出的龙涎香,气息沉稳,却压不住那份无形的紧张。
良久,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而威严:“若真相……伤及龙体尊严,你当如何?”
这是一个试探,也是一个警告。
沈流苏非但没有退缩,反而上前一步,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那便让香灰替我说话——它不认君王,只认人心。”
那双总是温婉的眸子,此刻迸发出前所未有的锐利锋芒,仿佛能刺穿一切权谋与伪装。
萧玦的瞳孔猛地一缩,他从这名女子身上,看到了一种与自己相似、却又截然不同的决绝。
他沉默了更久,最终,从御案上拿起一方明黄色的丝绢,掷于她面前。
“准奏。”他吐出两个字,每一个字都重如千钧,“朕赐你‘代天稽香’之权,冬至大典,所有证物,许你当众启封。”
沈流苏深深一拜,接过那面黄绢。这便是她要的尚方宝剑。
回到百草苑,她立刻命人关闭所有门户。她要重炼“归魂引”。
这一次,她在原有清冷幽远的香方基调中,加入了一味从未用过的香材——“烬语藤”的灰烬。
此藤,是她从沈家旧宅那片焦土之上,发现的唯一一种存活下来的植物。
它仿佛吸收了那场大火所有的记忆,燃烧时,会散发出一种极其类似纸张、木料被焚烧碳化的气息。
那是废墟的味道,是死亡的味道,专为唤醒那些被深埋的、关于烈火与毁灭的记忆而设。
新的“归魂引”,被分装在十二只小巧玲珑的银质莲花香炉中。
“阿念,”她将香炉一一递到阿念手中,“以‘节令安神’的名义,将它们秘密送往各宫主位寝殿。记住,务必亲眼看着她们点燃。我要知道,谁在闻到这股味道后,会睡不着觉。”
这是最后的试探,也是吹响总攻前的号角。
真正参与过当年那场阴谋的人,他们的灵魂深处,一定还残留着那夜大火的烙印。
这股“焚宅之息”,会像钩子一样,将他们内心最深处的恐惧勾出来。
次日凌晨,天还未亮,阿念便带着一身寒气疾步回报。
“主子!成了!”她的声音压抑着激动,“贵妃娘娘的承乾宫,在焚香一刻钟后,突然传出器物碎裂之声,奴才们说,娘娘大发雷霆,说香气让她头痛欲裂,命人将香炉砸了!”
“皇后娘娘倒是面色如常,还夸赞香气清雅。但……奴才亲眼看见,她回到内殿后,在无人之处,反复摩挲着腕间的一串檀木佛珠。那佛珠的材质,与当年包裹‘醉颜红’香丸的外壳,一模一样!”
沈流苏唇角绽开一抹冰冷的笑意:“原来,她们都还记得这个味道。”
她霍然起身,眼中再无半分迟疑。
“传令下去,香政司上下,即刻换穿素白执事服。袖口,给我用银线绣上一圈回纹。”
阿念心头猛地一震!
素白为底,银线回纹——那是十年前,沈家遇难那夜,府中所有守夜仆役的统一标识!
今夜,主子要让这些亡者的衣角,轻轻扫过每一个仇人的脸庞!
冬至前夜,大雪初歇。
沈流苏独自一人,登上百草苑最高处的观星台。
这里可以俯瞰半个皇城,远眺那金碧辉煌的宫殿轮廓。
她没有点燃那充满杀伐之气的“归魂引”,而是点燃了最后一炉“故园春”。
温暖而明亮的香气,如同十年前那个春日午后,母亲为她亲手佩戴香囊时,指尖传来的温度。
火光映照下,她取出那片承载着血海深仇的金箔誊本,没有丝毫犹豫,将其投入了焰心。
纸张蜷曲,瞬间化为飞灰。
“爹,娘,”她对着跳动的火焰,轻声呢喃,“我不烧你们的恨,我烧你们的名字。从今往后,沈家的清白,不再是秘密,而是律法。”
灰烬随风升腾,飘向墨色的夜空。
就在此时,远处宫墙一角的高耸角楼上,一道沉默的身影伫立不动,左耳边一抹极细的红绸,在夜风中轻轻扬起。
是冯承恩。他在为她望风,也在见证这场迟到了十年的祭奠。
沈流苏望着那个方向,缓缓展开手中那面“代天稽香”的黄绢诏书,清冷的声音,与其说是对冯承恩说,更像是对这整座沉睡的皇城宣告:
“明天,我要让全天下都听见,香,是怎么说话的。”
喜欢废柴才女靠种田香飘整个后宫请大家收藏:(m.pipidushu.com)废柴才女靠种田香飘整个后宫皮皮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