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的烛火如同金色的钉子,将深沉的夜牢牢钉在原地。
沈流苏踏入殿门时,带进来的一缕寒风让灯焰剧烈地跳动了一下,仿佛皇权也被这不速之客惊扰。
她一身素色宫装,在奢华的殿宇中显得格格不入,却又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镇定,像是一柄藏于素鞘中的利刃。
萧玦正立于一幅巨大的疆域图前,闻声回头,龙袍上的金线在烛光下流转,映出他深不见底的眼眸。
他没有问她为何深夜闯宫,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那眼神像是在审视一件新入手的兵器,评估着它的锋利与坚韧。
“陛下。”沈流苏屈膝行礼,动作标准得无可挑剔,但并未叩首。
她从袖中取出一物,双手奉上。
那不是完整的信,只是一张由烧焦的祝文碎片拼凑起来的纸,其上,是她指尖那滴已经干涸的、泛着暗红色的血迹。
“这是从香政司截获的一封密告,来源不明。”她声音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信中所指之物,藏于玄武门西偏廊第三石柱。另,这是此人近五年来的行为轨迹,由香政司汇总。”
她将另一份卷宗呈上。
萧玦的目光先是落在血染的残纸上,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随即接过卷宗,迅速扫过。
当他看到“每逢冬至、清明、七月半告假”、“城南乱葬岗”、“无名孤坟”等字眼时,指节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玄武门是禁军轮换的咽喉要道,西偏廊则是工部日常修缮的区域。”沈流苏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若真有藏匿之物,且藏匿十年之久,必然牵扯到宫廷守卫与工部两个体系的内部人员。此人将消息递给臣,用心难测。”
她将冯承恩的身份隐去,只将其作为一个神秘的“告密者”抛出。
这既是保护,也是试探。
殿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只剩下烛火燃烧时发出的“噼啪”轻响。
良久,萧玦终于开口,声音冷冽如冰:“你信他吗?”
这个问题如同一把尖刀,直刺人心。
信,则可能被利用;不信,则等于放弃这条唯一的线索。
沈流苏抬起眼,迎上他审视的目光,答得滴水不漏:“臣信他对沈家的感情是真的,这一点,从他祭拜的香,和他冒险送出的信可以佐证。但他是否被旁人利用,或是他本身就是一枚被布下的棋子,臣不敢断言。”
她没有说“信”或“不信”,而是将“感情”与“动机”切割开来,展现了她清醒的判断力。
萧玦的眼中终于掠过一丝赞许。
他要的不是一个只凭情感行事的复仇者,而是一个能与他并肩,在棋盘上落子的盟友。
“很好。”他缓缓点头,一锤定音,“你带你的人去取。龙武卫会在暗中接应,无论拿到什么,直接送入宫中。”
“臣,遵旨。”
子夜的玄武门,比皇城任何一个角落都更显森严。
巡逻禁军的甲胄摩擦声,像是死神的脚步,规律而冷酷。
沈流苏带着阿念,如两道影子,悄无声息地融入西偏廊的阴影里。
这里是视觉的死角,也是权力的盲区。
“第三石柱。”她低声道。
阿念上前,依着信中提示,以特定的节奏屈指敲击石柱下半部分。
三长两短后,石柱内部果然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咔”声,与空洞的回响截然不同。
沈流苏深吸一口气,从发间抽出一枚细长的银针。
她没有寻找钥匙孔,而是将银针刺入石柱底座一条几乎与石纹融为一体的缝隙中。
当针尖探入约莫一寸深时,她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指尖也抵了上去,用力一按。
一滴鲜血顺着银针渗入机括,只听“轧轧”的轻响,石柱底部竟缓缓滑开一个暗格,露出一只巴掌大小的青铜小匣。
“是沈氏的血验锁。”沈流苏心中巨浪翻涌。
这是沈家最高等级的保密机关,非嫡系血脉无法开启。
冯承恩不仅知道沈家的秘密,还知道如何利用它。
匣子打开的瞬间,一股混杂着金属锈蚀与陈年香料的腐朽气息扑面而来。
“是‘封魂漆’。”沈流苏的鼻翼微动,立刻辨认出来。
这是沈家用来隔绝空气、保存重要文书的特制漆料,其气味,十年不散。
匣中没有卷宗,只有半截锈迹斑斑的铜鼎残片。
借着从云层中漏出的一缕微光,她看清了鼎片内壁上用小篆仔细刻下的铭文。
那字迹,她至死也不会忘记,是她父亲的手笔!
“壬午年七月初七,验得皇嗣痰症乃因‘醉颜红’香雾所致,此香非宫制,源出贵妃寝殿。”
沈流苏只觉得脑中一声巨响,眼前阵阵发黑。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当年沈家被定罪,是因为调制的贡香被指与皇嗣的夭折有关。
可真正的死因,竟是贵妃使用的禁香“醉颜红”!
沈家不是凶手,而是发现了真相的吹哨人!
而如今权倾朝野、身为工部尚书的冯德全,正是当朝贵妃的亲胞弟!
这盘棋,从十年前就开始下了!
冯家踩着沈家的累累白骨,登上了权力的顶峰!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迅速从怀中取出特制的拓印纸和墨膏,将鼎片上的铭文拓印了三份。
一份原件,她亲手交给早已等候在暗处的龙武卫统领,低声嘱咐:“火速密送御前。”
另外两份拓本,一份由阿念带回,藏于百草苑最深处的密室;另一份,她则带回香政司,锁入了特制的玄铁柜。
做完这一切,她启动了香政司最高等级的“香律警讯”——一旦有人强行闯入,整个庭院会在瞬间释放出足以让神佛都产生幻觉的“三千梦”香雾。
天光乍破。
次日的早朝,气氛肃杀。
果然,不等旁人开口,新晋的工部尚书冯德全便第一个出列,手持象牙笏板,声如洪钟:“启奏陛下!臣弹劾香政司首使沈流苏,滥用职权,无故私掘宫墙,形迹可疑,恐为前朝奸细,请陛下下旨彻查!”
一时间,满朝文武的目光齐刷刷地钉在了沈流苏身上。
萧玦坐在龙椅上,面色平静无波,淡淡道:“哦?沈爱卿,你昨夜在玄武门,可有发现?”
“回陛下,确有发现。”沈流苏缓步出列,从袖中呈上那份鼎片拓本。
当内侍将拓本展开,冯德全只看了一眼,脸色便骤然惨白!
但他毕竟是宦海沉浮多年的老狐狸,立刻厉声斥道:“一派胡言!此乃伪造!区区一张拓片,能证明什么?沈流苏,你为脱罪,竟敢伪造先帝遗物,罪加一等!”
他话音未落,萧玦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来人,”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整个太和殿,“把朕为冯尚书准备的‘厚礼’,抬上来。”
殿外,四名龙武卫抬着一口密封的棺椁,沉步走入殿中。
棺盖打开,一具早已化为枯骨的尸骸赫然呈现!
一名老仵作上前,高声道:“启奏陛下!此乃当年负责检验皇嗣死因的太医刘询之遗骨。经臣连夜查验,其指甲缝中,检出‘醉颜红’残留毒素!与史料记载中,刘太医暴毙前曾亲手为贵妃诊脉的记录相符!他定是发现了真相,却被迫篡改医案,最终被人灭口!”
“醉颜红”三个字一出,冯德全的身体剧烈地晃动了一下,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面如死灰。
全场死寂。
沈流苏冰冷的目光越过瘫软的冯德全,向前一步,朗声道:“陛下,听香之人,未必只为复仇。有人借其耳力,传递救命的消息;亦有人借其盲信,引导灭口的行动。真正的敌人,是从不让自己的声音留下任何痕迹的那一个。”
她的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大殿角落的垂帘之后。
那里,站着一名毫不起眼的内侍,他低着头,但沈流苏敏锐地捕捉到,他脚上那双皂靴的鞋底边缘,纹路隐约呈现出一圈圈同心圆的形状。
那是宫中乐师才会定制的“回音靴”,为了在演奏时更好地感知地面传来的音振。
一个内侍,为何要穿乐师的靴子?
沈流苏心中有了计较,却未点破,只是缓缓退回班列,在经过阿念身边时,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今晚开始,封锁全城香铺,停售‘定魂蕊’。”
阿念一愣,但立刻点头应下。
是夜,百草苑深处,万籁俱寂。
沈流苏没有安歇,她亲手点燃了一炉新调的香。
那香气清冷如霜,锋利如刃,带着一丝引魂渡魄的寂寥,名为“归魂引”。
她走到窗前,推开窗户,任由晚风将香气送向深邃的夜空。
她对着无边的黑暗,轻声呢喃,仿佛在与一个看不见的灵魂对话:“我知道,你现在一定在听。”
“我不是来报仇的,我是来还债的。还沈家欠你的,也还你欠沈家的。”
“你说,我该点火——好,今夜,我就烧一场没人看得见的火。”
窗外月色如洗,远处巍峨的宫墙之上,一道高大的身影在月光下一闪而过,伫立良久,最终转身,彻底隐没于黑暗之中。
风乍起,吹动了窗前的纱帘。
一片不知从何处飘来的枯叶,打着旋儿,轻轻落在了香炉的边缘。
那叶片之上,竟沾着一星半点细碎的、在月光下闪着微光的金粉。
沈流苏的目光凝固了。
她缓缓伸出手,却没有去碰那片叶子,而是转身回到桌案前,拿起了那张由冯承恩送来的、烧焦的祝文残片。
她的指尖轻轻拂过纸上焦黑的边缘,脑海中飞速地回想着今晚发生的一切。
香气、风、一片沾着金粉的叶子……
他到底是如何传递消息的?
不,这已经超出了“消息”的范畴。
这是一种对话。
一种不依赖于笔墨,不依赖于暗语的对话。
那张烧焦的纸,它的意义绝不仅仅在于上面的文字。
这烧灼的痕迹,这纸张的材质,这拼凑的方式……他究竟想“说”什么?
一个骇人的念头,如同一道闪电,劈开了她脑中的迷雾。
他在用世间万物,构建一种独属于他的、用“听”来解读的语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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