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石安站在校门口时，书包带在他的肩上勒出两道浅痕。
眼前的镇中学比村里小学阔气多了，青砖砌的校门框上爬着绿藤，门柱上挂着块掉漆的牌子，向阳县朝阳镇红星中学几个字被太阳晒得发白。
他背着书包，提着行李袋，水泥路比村里的土路平整，却硌得新布鞋有些发沉。
这鞋是他娘打算给望宝做的，只是做的大了些，就给王石安穿了，针脚密得像撒了把芝麻。
他正不知道该往哪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石安！这边！”
陈老师推着自行车从后面赶上来，车把上挂着个旧公文包，脸上带着笑：“我就估摸着你该到了，你父母估计也没空来送你上学。走，我先带你去教务处报到注册，帮你把手续办齐。”
王石安回答了一声“好”，连忙跟上。陈老师边走边指点：“瞧见没？那边红砖楼是教室，这边青瓦房是老师办公室和教务处。宿舍楼在最后头，等会儿办完手续我带你去认认门。”
教务处里坐着位戴眼镜的老先生，桌上堆着簿册和票据。陈老师上前打招呼：“李老师，这是我们村新来的学生王石安，成绩好着呢，来办入学。”
李老师从眼镜上方打量了王石安一眼，点点头，递过来几张表格：“填一下，姓名、年龄、家庭住址、家长姓名……都写清楚。”
王石安接过笔，一笔一划写得格外认真，生怕写错了给老师添麻烦。陈老师在一旁轻声补充：“他家里情况特殊，学费是自个儿砍柴攒的，镇上中学给减免了一半。”
李老师闻言，又抬眼看了看王石安身上洗得发白的旧衣服和那双崭新的布鞋，目光柔和了些：“嗯，知道了。来，把这缴费单拿了，去隔壁会计室把另一半学费交了，收据拿回来给我，我给你分班条。”
王石安紧紧捏着那叠零零碎碎、浸着汗水的钱，去会计室窗口交完了费。当他拿着那张盖了红章的收据回来时，李老师递给他一张纸条：“初一（二）班。教室在二楼东头第一间。”
“谢谢老师。”王石安小声说，把收据和分班条仔细折好，塞进书包内袋。
陈老师拍拍他肩膀：“成了！走，我带你去教室……”
话音刚落，一个黑瘦的男生就像阵风似的冲进教务处门口，嗓门亮堂：“李老师！我们班新来的同学是不？班主任让我来领人去教室！”
王石安抬头，看见那个男生额前碎发被汗浸湿，贴在脑门上，新校服袖口就被磨出圈毛边了，手腕细伶伶的，但一双眼睛亮得灼人。
陈老师笑了：“正好！赵野，这是王石安，分在你们班。你顺路，带他过去吧，我正好去开会。”
赵野咧嘴一笑，伸手就接过王石安手里的行李袋：“走！初一（二）班，我熟！”王石安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他带着走出了教务处。
赵野先带着王石安到宿舍，放好行李。然后就往教学楼走去。
教室在二楼最东头，他走到门口时，里面正吵吵嚷嚷。
王石安迟疑着走到赵野旁边的空位，刚把书包放在空椅子上，赵野就把一个搪瓷碗推过来，里面卧着个白面馒头。：我叫赵野，你呢？
王石安。手在裤缝上蹭了蹭。看到赵野碗里的馒头，忽然想到早上走得急，把饭盒落在家里的灶台上了。
石安？这名儿实诚。赵野把馒头掰了一半，塞他手里，吃，我妈总怕我饿，天天多带一个。你是哪个村的？我瞅你布鞋上沾着麦秸。
“王家村的。”王石安的声音有点闷。
他咬了口馒头，面香混着赵野手心的温度，烫得他鼻尖发潮。
正想说话，讲台那边传来轻响，一个穿蓝布褂的女老师站在那儿，手里捏着本教案，头发在脑后挽成个髻，碎发垂在额角。
同学们安静了。她声音不高，教室里却瞬间静下来。
她目光扫过全班，落在王石安身上时顿了顿，没让他站起来介绍，只笑着指了指赵野旁边的空位：你是王石安吧？坐那儿正好，赵野机灵，有不懂的让他带你。
赵野在底下冲王石安挤了挤眼，偷偷比了个的手势。
第一节课是数学，老师在黑板上写方程式，粉笔灰簌簌往下掉。王石安盯着黑板，手指在膝盖上画着草稿，村里小学没教过这些，他看得有些发懵。
忽然有张纸条戳了戳他胳膊，是赵野递来的，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别怕，这老师讲题慢，下节课我给你画线段图。末尾还画了个龇牙的小人。
课间时，几个男生聚在走廊上弹玻璃球，有个穿白球鞋的男生瞥见王石安的布鞋，嗤笑了声：还穿千层底，这能走路？
王石安脸一热，正想往后躲，赵野突然站起来，把玻璃球往兜里一揣：说什么呢？你球鞋新，上次体育课跑八百米，你不还落在我后面？
他拍了拍王石安的肩，他昨天来学校，走了八里地，穿千层底也比你脚力好。
白球鞋男生撇撇嘴，没再说话。赵野拉着王石安往楼梯口走，“别理他，他就爱显摆。”
“对了，我放学带你去个地方，校门口巷尾有个老太太卖橡皮，五毛一块，软得能擦干净铅笔印，比文具店的好用十倍。”
两人顺着青砖路往校门口走，赵野步子迈得大，却总不忘回头等王石安。
路过花坛时，王石安想起书包里的青枣，掏出来塞给赵野几个：我在村口的枣树上摘的，这季节刚熟。
赵野咬了口，涩得眯起眼，却嚼得咯吱响：“比镇上买的涩，但甜得透。”他把剩下的青枣揣进兜里，“等会儿跟我走，带你去河边摸鱼，这时候的鲫鱼最肥，摸两条让我妈炖了，分你一条。
王石安点点头，脚步轻快了些。青砖路被太阳晒得暖暖的，赵野的影子和他的影子挨在一起，被拉得老长。风从校门缝里钻进来，吹得书包带轻轻晃，他摸了摸兜里剩下的青枣，觉得镇中学的青砖路，好像也没那么硌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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