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外，血腥气尚未被夜风吹散。厮杀的喧嚣仿佛瞬间被冻结，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钉在那个缓缓抬起头的大太监——刘明身上。
他依旧是那副低眉顺目的模样，身形甚至有些佝偻，可周身散发出的那种掌控一切的漠然与平静，却让在场久经沙场的萧玦和心智坚韧的萧薇，都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窜起。
“刘……刘明？”小皇帝吓得浑身发抖，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个从小陪伴自己长大的贴身内侍，“你……你说什么？孙院判……他……”
孙思邈扶着摇摇欲坠的小皇帝，脸上带着一种近乎解脱的惨然笑容，看向刘明的眼神充满了刻骨的恨意与一丝……恐惧？
“陛下，老臣……罪该万死！”孙思邈声音嘶哑，“老臣并非死于山贼，而是被刘明所救，不，是被他所控！他用老臣全家的性命相胁，逼迫老臣假死脱身，藏匿至今！瑞贤长公主……当年并非死于难产，是老臣……奉刘明之命，在她日常的安胎药中，混入了微量的‘相思引’！日积月累，才致使长公主在生产时血崩而亡！”
轰——！
又是一道惊雷，炸得萧薇眼前发黑！母亲……竟然真的是被眼前这个看似卑微的太监，用如此阴毒的手段害死的！
“为什么？！”萧薇声音颤抖，带着滔天的杀意，“我母亲与你何仇何怨？！”
刘明终于动了动眼皮，那双看似浑浊的老眼看向萧薇，里面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潭。
“长公主殿下，您错了。”他的声音依旧尖细，却带着一种诡异的平和，“杂家与瑞贤长公主，并无私怨。”
他目光缓缓扫过震惊的萧玦，以及周围那些严阵以待的影卫和摄政王亲卫，最后，落在了被他扶住、几乎吓傻的小皇帝身上。
“杂家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陛下，为了大雍的江山社稷。”他语气平淡，仿佛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为了陛下？”萧玦眼神冰寒如刀，“毒害瑞贤长公主，构陷我父亲，勾结狄戎，搅乱朝纲，甚至引叛军入宫，弑君谋逆！这就是你所谓的为了陛下，为了江山社稷？！”
刘明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近乎悲悯的嘲讽：“摄政王，您还是太年轻了。您以为，杂家做这些，是为了自己吗？”
他轻轻拍了拍小皇帝的肩膀，动作甚至带着一丝长辈般的慈爱，却让小皇帝抖得更厉害。
“陛下年幼，主少国疑。外有强敌环伺，内有权臣当道。瑞贤长公主聪慧过人，又得先帝宠爱，她若在世，必不会坐视朝政旁落，定会大力扶持陛下亲政。可惜……她不该查到杂家头上，不该怀疑到先帝晚年的‘病情’……”
他顿了顿，语气依旧平淡，却抛出了一个更加石破天惊的秘密！
“先帝……也并非纯粹病逝。杂家不过是在先帝的丹药中，稍稍加了一点点……与瑞贤长公主所中之毒，同源的东西罢了。”
“你——！”萧玦目眦欲裂，长剑瞬间出鞘，直指刘明！“弑君！你竟敢弑君！！”
萧薇也彻底惊呆了！先帝……竟然也是被这个太监害死的？！
“杂家为何不敢？”刘明微微挑眉，那神情竟有几分睥睨，“老敬亲王权势滔天，军权在握，又深得先帝信任。他若不死，陛下如何顺利登基？瑞贤长公主若不死，她与老敬亲王联手，这朝堂还有陛下立足之地吗？杂家不过是……替陛下扫清障碍罢了。”
他看向萧玦，眼神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至于您，摄政王。您比您的父亲更危险。您不仅有军权，有威望，如今……更有了名正言顺的身份和长公主的辅佐。若让你们二人继续掌权，陛下永远只能当一个傀儡皇帝！杂家岂能容你？！”
“所以你就勾结狄戎？！引狼入室？！”萧薇厉声质问，心头的怒火几乎要将她焚烧殆尽，“这就是你守护江山社稷的方式？！”
刘明终于将目光完全转向萧薇，那眼神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但很快又归于漠然。
“长公主殿下，您还是太天真了。狄戎，不过是一把刀，一把用来削弱镇北军，消耗摄政王实力，同时……将通敌叛国的罪名牢牢钉在太后一党和他身上的刀。如今，太后一党已除，摄政王……也即将身败名裂。北境经此一战，虽胜亦伤，数年之内无力他顾。朝中反对势力也被清洗一空……”
他微微抬起下巴，看着萧薇和萧玦，如同看着棋盘上即将被吃掉的棋子。
“从今往后，陛下亲政，再无掣肘。这，才是真正的江山稳固，社稷安康！”
一番颠倒黑白、冷酷至极的言论，让在场所有人都感到一股发自灵魂的战栗！
这个太监，竟然从二十年前就开始布局！他以守护皇帝和江山为名，实则将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间！先帝、瑞贤长公主、老敬亲王、太后、皇后、狄戎……乃至整个大雍的国运，都成了他这盘惊天棋局上的棋子！
而他，一个看似微不足道的阉人，才是隐藏在最后的那只黄雀！那个真正的、代号“玄鸟”的幕后黑手！
“疯子……你是个疯子！”小皇帝终于崩溃地哭喊出来，用力想要挣脱刘明的手。
刘明却牢牢抓着他，如同抓着一面最重要的护身符。“陛下，您还小，不懂。等您长大了，就会明白杂家的苦心。”
他抬眸，看向萧玦和萧薇，眼神瞬间变得冰冷而充满杀意：“好了，叙旧到此为止。摄政王萧玦，勾结狄戎，弑君谋逆，证据确凿！影卫听令！”
那些如同傀儡般的影卫，瞬间爆发出更强的杀气，锁定了萧玦！
“格杀勿论！”
“保护王爷！”萧玦的亲卫怒吼着迎上！
“萧薇！”萧玦猛地看向萧薇，眼神决绝，“带陛下走！这里交给我！”
他深知，刘明既然敢亮出底牌，必定有十足的把握。这些影卫极难对付，他必须拖住他们，为薇薇和小皇帝争取生机！
萧薇看着瞬间陷入重围的萧玦，看着他背后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在激烈的动作下可能再次崩裂，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走？她怎么能走？
母亲的血仇，先帝的冤屈，萧玦父亲的污名，还有眼前这个将天下视为棋局的恶魔……一切的一切，都需要一个了断！
她猛地抽出一直紧握在手中的那支凤簪，锋利的簪尖在火光下闪烁着决绝的寒芒。
她没有去看小皇帝，目光直直锁定了被影卫护在中央的刘明。
“青黛！”她声音冰冷，如同来自九幽，“擒贼先擒王！拿下刘明！”
“是！”
青黛身影如电，短刃直取刘明！
数名影卫立刻舍命拦截！
萧薇也动了！她没有冲向刘明，而是如同穿花蝴蝶般，利用灵活的身法和手中的凤簪，专攻影卫防守的空隙和关节处！她武功或许不及青黛和萧玦，但胜在刁钻狠辣，招招致命！
萧玦见萧薇非但不走，反而加入战团，心中又急又怒，却又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与豪情。他长剑挥洒，剑气纵横，死死挡住大部分影卫的攻势，为萧薇和青黛创造机会！
战局，瞬间进入了最惨烈的阶段！
鲜血不断飞溅，惨叫声此起彼伏。影卫一个个倒下，但萧玦的亲卫也在飞速减员。青黛身上添了数道伤口，依旧悍不畏死地试图突破。
萧薇的手臂被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鲜血染红了衣袖，她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眼中只有那个始终面无表情的刘明！
刘明看着在重重保护下，依旧步步紧逼的萧薇，看着她手中那支染血的凤簪，眼中终于掠过一丝极淡的惊讶，随即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真是……像啊……”他喃喃自语，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就在青黛终于拼着受伤，强行突破最后一道防线，短刃即将刺入刘明胸膛的瞬间！
异变再生！
一直被刘明控制在手中的小皇帝，眼中骤然闪过一丝与他年龄不符的狠厉与决绝！他猛地从袖中掏出一把早已藏好的、淬了毒的匕首，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刺向了扶着他的刘明的后心！
“噗嗤——！”
匕首齐根没入！
刘明身体猛地一僵，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真正意义上的、难以置信的神色。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看向身后那个他“守护”了十几年，一手扶上皇位，此刻却将匕首刺入他身体的孩子。
小皇帝脸上满是泪水，眼神却充满了疯狂的恨意与解脱：“你杀了父皇……你杀了皇姑祖母……你控制朕……你把朕当傀儡……你去死吧！！”
他用力搅动匕首！
刘明张口，想要说什么，却只有一股黑血涌出。他那双看透世事、掌控一切的眼眸中，光芒迅速黯淡下去。
他看着小皇帝，看着冲过来的萧薇和萧玦，看着这混乱的、由他一手缔造的杀局，脸上最终凝固成一个极其复杂、难以解读的表情。
有愕然，有释然，或许……还有一丝无人能懂的，真正的……疲惫？
他张了张嘴，发出几个模糊的音节，似乎想对萧薇说什么。
但最终，他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身体一晃，这位隐藏至深、布局二十载、搅动天下风云的绝世枭雄，“玄鸟”的真身——大太监刘明，带着他满腹的阴谋与秘密，重重地倒了下去。
气绝身亡。
影卫见刘明身死，仿佛瞬间失去了支撑，动作一滞，很快便被萧玦和剩余亲卫剿灭干净。
乾清宫外，终于彻底安静下来。
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和劫后余生、剧烈喘息的众人。
小皇帝瘫坐在地上，看着刘明的尸体，放声大哭。
萧玦拄着剑，身上添了数道伤口，脸色苍白，却第一时间看向萧薇。
萧薇站在原地，手中紧紧握着那支染血的凤簪，看着刘明的尸体，心中却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意，只有一片空茫的冰凉，和无数未解的谜团。
刘明临死前，想对她说什么？
他那句“真是……像啊……”是什么意思？
他做这一切，真的仅仅是为了所谓的“江山社稷”吗？
那个真正的、完整的真相，似乎随着刘明的死亡，再次被拖入了更深的迷雾之中。
黎明的曙光，终于刺破了沉重的夜幕，洒落在满目疮痍的宫墙之上。
天，亮了。
但一场席卷了整个王朝上下的风暴，所带来的创伤与余波，还远远没有平息。
萧薇抬起头，望向那轮初升的朝阳，目光坚定而悠远。
她知道，清算结束了。
但追寻真相与重整河山的道路，还很长，很长。
而她，不再是一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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