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
秀玲正佝偻着腰，往大铁锅里撒着青菜，锅里腾起的白汽裹着点油星子，呛得她直咳嗽。
秀玲每天要做两个菜。一荤一素。铁锅旁边的盘子里，躺着几片薄薄的五花肉，锅里的油烧得冒烟时，她小心翼翼地夹起肉片丢进去，滋啦的声响里，肉香瞬间漫了开来，勾得屋门口两个小脑袋不住地往前探。
“妈妈，好香啊。”志远吃力的抱着月亮。鼻尖都快凑到锅沿上了，黑亮的眼睛直勾勾盯着锅里渐渐泛黄的肉片，口水顺着嘴角往下滑。
月亮才两岁多，话还说不利索，只知道张着小嘴“肉，肉”的叫，小手指着锅里，喉咙里发出馋极了的呜咽声。
秀玲看了眼他俩，心里很不是滋味，平时为了省钱，俩孩子根本很少吃肉。
她飞快地夹起最小的一块肉，在围裙上蹭掉点油星子，先塞给月亮，又捏了一块塞进志远嘴里，“好吃吧？”
肉小到志远都没有尝出味，他咂巴着嘴，还想再要，被秀玲用眼神制止了。
“这是给干活的师傅们留的，”她一边麻利地往大盆里盛菜，一边低声说，“他们吃饱了才有力气给咱们盖房子，等房子盖好了，妈妈天天给你俩炖肉吃。”
志远抿了抿嘴，他用力点了点头，拉着还在吧唧嘴的月亮就往屋里走，“妹妹，咱不吃了，等房子盖好了，就天天能吃肉了。”
秀玲看着他俩的背影，眼圈有点发热，手里的勺子顿了顿，又赶紧加快了动作。
自己操心盖过房的应该都知道，这盖一口房，真能掉了一层皮！秀玲几乎是连轴转，除了烧茶、做饭，照顾孩子。偶尔还给师傅们打打下手。
盖房最不缺的就是沙灰，垒墙的时候难免有砂浆掉下来，混着地上的土，时间久了就不能用了。
秀玲看着觉得可惜，每次工人们歇脚抽烟的空当，她就拿着铲子，蹲在地上一点点把那些散碎的沙灰刮到一起，装进小推车里。
太阳把地面晒得滚烫，她的影子缩成一团，跟着她在地上挪来挪去。
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地上瞬间就没了影，后背的衣服湿了又干，结出一层白花花的盐渍。
有人打趣她：“秀玲，这点灰能值几个钱？犯不着这么拼？”
她总是笑笑，手里的活不停，“能省一点是一点，都是钱买的呢。”
等推车里攒得差不多了，她就推着车往搅拌机那边去，倒进机器里重新搅拌，掺着新的砂浆接着用。
虽然辛苦，但好在一切顺利。直到一天发生了一场“变故。”
一天下午，负责给搅拌机上料的小工没留神，手被卷进了进料口，手掌被挤得血肉模糊，疼得直咧嘴。
盛明赶紧叫人带小工去医院检查，好在没伤到骨头，但一时半会也是干不了活了。
秀玲看着小工被包扎得严严实实的手，心里咯噔一下。
这节骨眼上少个人，进度肯定要拖慢，可她又不能说什么，只能安慰他：“没事，你先回去养伤，工钱到时候算给你。”
等小工被人送走，她看着停在那里的搅拌机，咬了咬牙，挽起袖子就站了上去。
活灰是个力气活，一袋水泥扛在肩上，压得她直打晃，和着沙子、水往搅拌机里倒，溅起的灰渣迷了眼睛，她就用袖子胡乱一抹，继续干。
汗水流进眼里，涩得她睁不开眼，眼泪混着灰泥往下淌，在脸上画出一道道印子。
干不了一会儿，她就得往后院跑。志远和月亮在后院，时间长了她也不放心。
有时候是月亮哭着要找她，有时候是志远跑来告诉她妹妹尿了裤子，她就得手忙脚乱地给月亮换裤子，再塞给志远两块饼干，让他看好妹妹，又匆匆跑回前院干活。
每天都要来回跑好多趟，有时累的她的脚步都有些发飘，像是踩着棉花。
有天早上，门口的小路上突然热闹起来。
平时很少有人来往的巷子，今天却出奇的热闹，有骑着自行车的，有挑着担子的，还有的大人牵着孩子，说说笑笑地往村外走。
志远和月亮好奇的趴在大门口的小石凳上，数着路过的人，数着数着，志远忍不住跑去找秀玲。
“妈妈，外面怎么那么多人啊，他们去干嘛？”他仰着头问。
秀玲正往搅拌机里倒沙子，闻言直起腰，顺着门口望了一眼，喘着气说：“哦，是赶庙会的。”
她顺便用袖子擦了擦汗。
志远“哦”了一声，没再问，可眼睛里却亮闪闪的。他听村里的其他孩子说过庙会，有卖糖人的，有耍猴的，还有五颜六色的气球，各式各样的玩具，光是想想就让人心里发痒。
没过多久，他就带着月亮又来了。
月亮不知什么时候哭了起来，小胳膊小腿蹬着，指着门口的方向，嘴里含糊不清地喊着：“赶会……赶会……”
原来刚才有几个路过的孩子，嘴里吃着，手里还拿着气球。在志远和月亮面前故意显摆，还说会上可好玩了。月亮听见了，就哭着闹着也要去赶会。
“妈妈。妹妹想去赶会，”志远拉着妹妹的手，小声说，“我也想去。”
此时的月亮早就跑过来抱着秀玲的裤腿，哭着说要去赶会。
秀玲刚把一推车沙灰卸完，浑身的骨头像散了架，胳膊酸得抬不起来，喉咙干得冒烟。听见这话，她心里那根紧绷的弦“啪”地断了。
“赶什么赶！”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火气，“没看见我忙着吗？哪有时间带你俩去！”
月亮被她吼得一愣，随即哭得更凶了，小手使劲往外挣。
秀玲被月亮的哭声吵的更加烦躁，她抬手就想把月亮往志远那边推，让他赶紧把妹妹带走，可手劲没收住，只听“啪”的一声，月亮没站稳，往后一仰，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上。
“哇。”月亮的哭声瞬间变了调，志远吓得赶紧去扶，手刚碰到妹妹的脸，就看见一道血从她鼻子里涌了出来。
“妹妹！”志远也害怕了，哇哦一声也跟着哭了起来。
秀玲这才回过神，看着地上满脸是血的月亮，还有旁边哭得抽噎的志远，她的腿一软，差点蹲下去。
“你俩……”她想骂，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带着哭腔的哽咽，“你们能不能懂点事啊……”
志远边哭边小心翼翼地把月亮扶起来，用袖子擦着妹妹鼻子上的血，可越擦越多。
他咬着牙，抱起月亮往后院走，回去后赶紧找来一个搪瓷盆，跑到水龙头下接了点水，拿着毛巾，蘸了水，轻轻地给月亮擦脸。
“疼……哥哥……”月亮抽抽噎噎地说。
“洗干净就不疼了。”志远的声音也带着哭腔，他一边擦，一边掉眼泪。
志远不明白，为什么别人家的孩子可以跟着爹娘去赶会，玩着好看的玩具，吃着甜甜的，而他和妹妹只能待在这个满是灰的房子里？
晚上工人们收工后，秀玲又把地上的沙灰收拾一遍，当她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后院时，看到的这一幕让她终身难忘。
昏暗的灯光下，志远正趴在桌子上端着碗喂月亮。碗里是志远自己学着做的疙瘩汤，旁边还放着满满一碗。那是留给秀玲的。
地上，锅台上还零零星星的散落着面粉。
看到秀玲进来，志远赶忙端着碗给到秀玲，“妈妈，快吃饭。”
一句妈妈快吃饭，让这个坚强的女人再也绷不住了，她蹲在地上哭了起来。
想到自己受的委屈，吃的苦，再看看身边的两个孩子，委屈就着泪水奔涌而出。
此刻她哭的像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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