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冰冷空旷的住处，姜予安感到一种从温暖跌回现实的落差感。
他给林舒月发了条报平安的短信，简单洗漱后，便将自己摔进床铺。
身体的疲惫如潮水般涌来，但大脑却异常清醒，墨琛地对待“苏千面”的画面，与女儿哭泣着扑进他怀里的场景交替闪现。
他在黑暗中睁着眼，直到后半夜，才在极度的困倦中勉强入睡。
第二天清晨，生物钟准时将他唤醒。
头痛欲裂，但还有太多事情需要处理。
他拿起床头的手机，屏幕上有林舒月发来的未读消息。
点开聊天框，里面是十几张照片。
照片里，姜念穿着可爱的小裙子，在林舒月家的阳台上追着雪团跑，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
有她坐在餐椅上，小手抓着勺子，鼓着腮帮子努力吃饭的认真模样；
还有她玩累了，抱着猫咪在沙发上睡着了的恬静侧脸。
最后几张，姜念和墨阳、墨雨兄妹俩一起做鬼脸的搞怪合影，画面充满了欢声笑语。
这些鲜活生动的照片，像一束阳光，短暂地驱散了他心头的阴霾。
姜予安一张张仔细地看着，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
他将这些照片一一保存到手机，然后又精心挑选了几张女儿笑得最灿烂的单人照，以及一张她抱着雪团安睡的照片，设置了仅部分亲密好友可见，发了一条朋友圈。
配文很简单：「我的小太阳。」
收起手机，他深吸一口气，换上西装，努力将那份柔软暂时封存起来，重新变回那个需要冷静、需要战斗的姜予安。
来到公司，处理完几项紧急事务后，他按下内线电话，叫来了李秘书。
“李秘书，之前让你查的那个叫苏千面的女孩，有结果了吗？”姜予安直接问道，声音平静，听不出太多情绪。
李秘书将一份薄薄的文件夹放在姜予安桌上，神色凝重地推了推眼镜：“姜总，我们动用了所有能用的渠道，包括一些非公开的信息库，但是……关于这位苏千面小姐，几乎查不到任何有效信息。”
姜予安翻开文件夹，里面只有寥寥几页纸，记录着一些最基本且无法核实的描述：姓名苏千面，女性，约十七八岁，出现在墨宅附近……除此之外，她的户籍、教育背景、家庭关系、社会活动记录，全部是空白。
“就像是凭空出现的一样。”李秘书总结道，语气带着困惑，“这种情况非常罕见，除非她的身份被某种力量刻意抹去或者从未被记录过。”
姜予安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不，这世上没有真正凭空出现的人。尤其是在这个时间点，以这种方式出现在墨琛身边。
王孟泽甚至懒得为她编造一个完美的背景，因为或许在他看来，根本没必要，或者这是一种赤裸裸的挑衅。
“我知道了。”姜予安合上文件夹，声音依旧平稳，“这件事到此为止，不用再查了。”
李秘书有些意外，但还是恭敬地点头：“是，姜总。”
“另外，”姜予安补充道，“近期留意一下公司内外是否有异常情况，尤其是涉及信息安全和个人动向的。有任何风吹草动，立刻直接向我汇报。”
“明白。”李秘书敏锐地察觉到事情不简单，神色更加严肃。
李秘书离开后，姜予安独自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目光落在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上。
那个看似纯良无害的女孩，就像一枚被安放在墨琛身边的活体炸弹，随时可能被遥控引爆。
而他，明明知道危险近在咫尺，却因为墨琛的条件反射，无法靠近，只能远远地看着，等待着不知何时会到来的爆发。
这种明知陷阱却无力破局的处境，让他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感和愤怒。
但他不能慌，不能乱。
王孟泽在暗处看着，等着他出错。
姜予安拿起手机，再次点开女儿的照片，看着那张灿烂的笑脸，眼中重新凝聚起坚定的光芒。
为了墨琛，为了念念，为了所有他在乎的人，他绝不能输给那个疯子。
……
墨宅，再次响起了“墨哥哥”这个称呼。
墨琛听到的一瞬间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一种源自骨髓深处的恐惧攫住了他，胃里翻江倒海。
他甚至没看清门口站着的人，就捂着嘴冲进了最近的洗手间，剧烈的干呕声隔着门板隐隐传来。
门口的苏千面笑容僵住了。
她听着洗手间里的动静，眼圈迅速泛红，大颗大颗的泪珠说掉就掉，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哽咽和慌乱：“对、对不起！墨哥哥……不，墨先生！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我不知道你会这么难受……”
她无助地站在原地，像一只受惊的小鹿，肩膀微微颤抖，任谁看了都会心生怜惜。
这正是博士给她的人设——模仿那个叫姜予安的男人，抓住他所有吸引墨琛的特质：乖巧、阳光、乐观，但要比姜予安更柔和、更顺从，用以覆盖掉博士植入墨琛脑中的恐惧。
几天下来，苏千面将关怀发挥得淋漓尽致。
她会提前准备好温度适宜的茶水，会在天气转凉时抱着柔软的毛毯轻声提醒“墨哥哥，小心着凉”。
会在花园里指着盛开的花露出灿烂的笑容说“墨哥哥你看，今天阳光真好，像不像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样子？”。
她的语调总是轻快而温暖，举止带着一种少年般的清爽利落，却又混杂着女性特有的温柔体贴。
墨琛的警惕心极重，失忆的空白让他对周遭一切都充满怀疑。
起初，每一次那声“墨哥哥”响起，即便他努力克制，生理上的不适依旧无法避免，呕吐和肌肉痉挛是身体最诚实的抗议，仿佛在尖叫着警告他某个被遗忘的巨大危险。
但苏千面从不追问，只是立刻道歉，眼神里盛满了真切的难过和自责，然后更加细心地照料他，用那种毫无攻击性的、充满阳光的态度一点点消磨他的防线。
时间悄然流逝。
秦医生定期来访，敏锐地察觉到了变化。
他发现墨琛虽然依旧想不起过去，但对“墨哥哥”这个称呼的应激反应在逐渐减轻。
从最初的剧烈呕吐，到后来的只是脸色微白、呼吸急促，再到最后，只是微微蹙眉，便能很快恢复平静。
有一天下午，苏千面端着水果盘走进书房，自然地唤道：“墨哥哥，吃点水果吧。”
墨琛正看着窗外发呆，闻声转过头，脸上虽然还有一丝极淡的不适掠过，但很快就点了点头，甚至下意识地回了一句：“放那儿吧，谢谢。”
那一刻，不仅苏千面眼底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得意，连恰好进来例行检查的秦医生都愣在了门口。
秦医生心中震惊不已。
这结果确实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博士的手段残忍而有效，那个名为“姜予安”的印记本该是墨琛无法摆脱的梦魇。
苏千面成功地让“墨哥哥”这个称呼，从触发恐惧的开关，渐渐变成了一个虽然仍带着些许怪异感、却已能被接受的日常符号。
她在一点点抹去姜予安留下的恐怖阴影，同时，也在小心翼翼地，试图将自己变成墨琛世界里新的“光”。
代替他的过去，代替他记忆中的爱人，代替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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