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了广场旁一家安静的咖啡厅。
墨琛熟练地找到靠窗的位置，替姜予安拉开椅子，等他坐下后，自己才在他对面落座。
点单时，墨琛甚至不需要询问，就自然地对服务员报出了姜予安习惯喝的饮品和几分糖。
这种过于熟稔的照顾，让姜予安如坐针毡。
他捧着那杯恰好符合自己口味的咖啡，指尖微微发烫。
他明白，墨琛所有的好，所有的体贴入微，都是建立在“他是姜予安”、“他们曾深深相爱过”、“他是予宁的弟弟”这些基础上的。
可对于现在这个失去了所有相关记忆的姜予安而言，墨琛就是一个……感觉很熟悉、却又无比陌生的存在。
他对自己所有的好，都像是透过自己在对另一个人好，对着那个他记忆里的“安安”好。
这让姜予安内心深处依然无法坦然接受，或者说，无法习惯。
这种好，让他感到压力，甚至有一丝无所适从的惶恐。
他无法回馈以同等的情感，这让他觉得亏欠，也让墨琛的每一次付出都显得格外沉重。
他深吸一口气，终于抬起头，迎上墨琛一直落在他身上的、带着温柔和些许忐忑的目光。
“墨琛，”他开口，声音尽量保持平稳，“谢谢你对我的照顾。但是……我想我们需要谈谈。”
墨琛坐直了些，神情专注：“你说，我听着。”
“我知道我们过去……关系很不一般。”姜予安斟酌着用词，“但是，对我而言，那些都是‘别人’的故事，我没有任何实感。现在的你，对我来说，更像是一个……感觉很熟悉的陌生人。”
他看到墨琛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忍住了，只是眼神黯了黯，示意他继续。
“你对我很好，我知道。但这种好，是基于过去的‘我们’。我……我暂时没办法像以前那样回应你，这对我、对你，都不公平，也会让我觉得很有压力。”
姜予安顿了顿，终于说出了思考已久的想法，“所以，我在想……如果我们之间还有可能……或许，我们可以试着……从朋友开始？重新认识彼此？”
他看到墨琛放在桌下的手似乎握紧了，指节有些发白。
“当然，如果你不愿意，或者觉得这样很勉强，我也完全理解。”
姜予安补充道，语气带着歉意，“我只是觉得，现在这样的状态，对我而言，是最真实也最可能的方式。你……有时候对我 我感觉太……亲密了，我其实，很不习惯。”
最后几句话，他说得有些艰难，但还是坦诚地表达了出来。
空气仿佛凝固了。
墨琛低着头，久久没有言语。
姜予安能看到他紧绷的下颌线和微微颤抖的睫毛，知道他此刻内心绝不像表面那么平静。
过了好一会儿，墨琛才缓缓抬起头，眼底有难以掩饰的受伤和失落，但更多的是一种沉重的理解和……妥协。
他声音沙哑地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出来：“我明白了。”
“如果……这是你需要的。”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些，“好。我们……就从朋友开始。”
听到墨琛那句带着沉重妥协的“好，我们从朋友开始”，姜予安心里像是落下了一块石头，却又莫名地压上了另一块。
他看得出墨琛的难过，但他别无选择，这是他目前唯一能给出的、最坦诚的回应。
短暂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咖啡的香气似乎也无法驱散那份微妙的尴尬和低气压。
姜予安轻轻搅动着杯中的咖啡，再次抬起头，语气放缓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墨哥，谢谢你……能理解。”
他顿了顿，继续说了下去，这次的话题转向了另一个方向：“还有……你在我这边也耽搁挺久的了。是不是……该回公司看看了？公司那边，总不能一直离了你。”
他没有提这是程昱之前向他透露的，说墨琛为了来这里找他，几乎把公司的事务都搁在了一边，全靠几个得力高管在硬撑着。
他只是用一种朋友般的、合理的建议口吻说道。
“工作也很重要。”姜予安看着他，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自然又轻松，“我现在真的已经没事了，生活也基本稳定下来了。你不用再一直把重心放在我这边，该回去处理你的事情了。”
这番话，既是在为墨琛考虑，也是在为自己刚刚划定的“朋友”界限，再加固一道护栏。
减少一些过于密集的接触，或许对彼此都好，能让他有更多喘息和独立思考的空间，也能让墨琛慢慢适应新的相处模式。
墨琛闻言，深深地看着他，目光复杂，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言不由衷。
但姜予安的表情很平静，甚至带着一点真诚的劝慰。
良久，墨琛才缓缓点了点头，声音依旧有些低哑：“……我知道。公司那边确实催了几次。”
他没有否认，算是默认了姜予安的话。他确实离开得太久了。
“那你……”墨琛似乎还想确认什么。
“我真的挺好的。”姜予安抢先一步，给了他一个安抚的、却也是保持距离的笑容，“放心吧。朋友之间，也不用这样事无巨细地操心，对吧？”
一句“朋友”，再次明确了关系。
墨琛眼底最后一丝希冀的光也慢慢沉寂下去。
他垂下眼睫，掩去所有情绪，再抬头时，脸上已经恢复了一贯的冷静，只是那冷静之下，藏着不易察觉的落寞。
“好。”他应道，声音平稳了许多，“我下午就回去。你……照顾好自己，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嗯，一路顺风。”姜予安轻声道。
这场原本可能充满摊牌火药味的“约会”，最终以一种平静却带着淡淡伤感的方式，接近了尾声。
墨琛结账后，两人并肩走出咖啡厅，阳光洒在身上，却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
他们之间，似乎有些东西被彻底说清了，但也有些东西，被暂时地、小心翼翼地封存了起来。
两人沉默地走到停车场，姜予安的车旁。阳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却似乎无法交融。
姜予安停下脚步，转过身，面对墨琛，脸上努力维持着一个轻松的笑容：“就送到这里吧。谢谢你的咖啡，也……谢谢你能理解。”
墨琛深深地看着他，似乎想将他的模样刻进心里，最终也只是点了点头，千言万语化作一句简单的叮嘱：“开车小心。”
“嗯，你也是，一路顺风。”姜予安拉开车门，准备上车。
就在他一只脚迈入车内的瞬间，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动作顿住了。
他回过头，看向依旧站在原地、目光紧紧跟随着他的墨琛。
阳光有些刺眼，姜予安微微眯起了眼睛，脸上的笑容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认真、甚至带着点郑重其事的表情。
他看着墨琛的眼睛，声音清晰而平静，一字一句地说道：
“墨哥，还有一件事。”
“以后……别再叫我‘安安’了。”
“叫我姜予安吧。”
“我是姜予安。”
不是那个承载着你无数回忆和深情的“安安”，不是那个需要你小心翼翼呵护的“安安”，不是那个与你相爱缠绵的“安安”。
我只是姜予安。一个失去了那些记忆，需要重新认识你、认识这个世界，甚至重新认识自己的——姜予安。
这句话，像是一把精准的刻刀，轻轻落下，却清晰地在那条刚刚划定的“朋友”界限上，刻下了最后、也是最深刻的一笔。
它彻底剥去了那层由过去亲密昵称所维系着的、最后的温情面纱，将两人此刻真实的关系状态，赤裸而坦诚地呈现出来。
墨琛的瞳孔猛地一缩，脸上的血色似乎在瞬间褪去少许。
他放在身侧的手无意识地攥紧，手背上青筋微显。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反驳、哀求、或是确认……但最终，所有翻涌的情绪都被他强行压了下去，化作了喉结一个艰难滚动。
他望着姜予安那双平静却坚定的眼睛，明白了这不是赌气，不是试探，而是对方深思熟虑后，为自己重新确立的身份认知。
许久，他才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又像是终于接受了某个残酷的现实，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从喉咙深处挤出三个字：
“……好。姜予安。”
每一个字，都重如千钧。
姜予安听到这个称呼，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有点酸，有点空，但更多的，是一种尘埃落定般的释然。
他点了点头，最后看了墨琛一眼，不再多言，弯腰坐进车里，关上了车门。
引擎发动，车子缓缓驶离停车位。
后视镜里，墨琛的身影依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仿佛化成了一座沉默的雕像，在明亮的阳光下，显得有些孤单，有些……黯然。
姜予安收回目光，专注地看着前方的路，心里一片平静，却也空旷得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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