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州王府的议事厅里,烛火噼啪炸响。
李昭的手指在案上那封密信上轻轻叩着,信纸上二字被烛光照得泛红,像渗了血。
大王,徐温的声音带着沉郁,昨夜子时,洪州来的细作又送了消息——周本已开仓放粮,招了三千杨公旧部,袁州、吉州的守军竟有半数倒戈。他将一卷染着泥渍的绢帛推过去,这是袁州城破时的城防图,城门未损,守军是自己开的门。
李昭的瞳孔微缩。
前世的记忆翻涌——周本确实是杨行密麾下最得军心的虎将,当年庐州之战,杨行密中箭落马,是周本单骑突阵,用后背替他挡了十三箭。
可如今杨公尚在广陵,这员忠将怎会突然自立?
末将请战!唰地按剑起身,腰间鱼鳞甲片相撞,周本不过带了八千残兵,末将率水军顺赣江而下,七日便可围洪州!他年轻的面庞涨得通红,指尖在剑柄上摩挲,那是他新制的精钢剑,剑鞘还带着锻铁的冷腥气。
不可。郭崇韬的声音像块压舱石,从下首传来。
这位留着三缕长须的军师放下茶盏,杯底与案几相碰,发出清脆的响,吴越钱镠的使者昨日刚走,楚地马殷的细作在江州活动频繁。
若我军主力南下,钱镠的战船说不定就会从杭州湾杀过来——大王忘了前日被悬首的吴越密探?
他们身上搜出的密信,可盖着楚王府的印。
李昭的指节停住。
他想起昨夜悬在城门的三颗人头——为首那个是吴越派来联络寿州盐商的,怀里还揣着半块楚地的青铜虎符。郭先生的意思是...
先稳东南,再图江西。郭崇韬探身,用玉尺点着墙上的舆图,吴越与楚结盟,图的是咱们淮南的粮道。
若此时与周本死磕,钱镠必定趁机截断长江,到时候别说江西,连寿州的米仓都要空。他的目光扫过厅中众人,周本虽占了洪州,可他的兵是杨公旧部——杨公待他们有恩,咱们若许他个副职,再送些粮草,他未必肯真与咱们死战。
李昭沉默着摸向腰间玉佩。
那是前世学生送的仿唐物,此刻触手生温。
前世史书里,周本直到杨行密死后十年,还在替杨氏守着江西;可这一世,杨行密还在广陵做他的淮南节度使,周本却突然举旗...他抬眼望向窗外,晨雾未散,远处长江的方向传来隐隐的号子声——那是李昪的水军在训练。
郑元规。李昭突然开口。
立在门边的幕僚立即上前,他眼角的笑纹还带着晨睡未消的松弛,听见召唤后猛地绷直了背。
你带二十车粮,三车盐,去洪州。李昭从袖中抽出一道明黄诏书,告诉周本,本王承制封他为江西副节度使,辖袁、吉二州。他的拇指碾过诏书末尾的朱印,再跟他说...杨公在广陵的病,本王遣了最好的大夫。
郑元规接过诏书时,掌心沁出冷汗。
他抬头,正撞进李昭沉如深潭的目光——那话里的机锋他听懂了:周本若念旧主,便该知道杨行密还需要他这个的名声。
末将还有一事。李昪突然插话,他从怀中掏出一卷染着海腥味的图纸,若能打通长江到东海的航道,咱们的粮船可以绕开吴越的封锁,直抵福建、江西沿海。他展开图纸,上面密密麻麻标着暗礁、潮汛,这是末将上个月派去泉州的船带回来的,从明州港出发,顺着洋流五日就能到洪州外海。
李昭的眼睛亮了。
他俯身盯着图纸,指尖划过的标记——前世他研究过,五代时海上贸易已初现规模,可没人想过用海路运军粮。他拍案,震得烛火摇晃,你即刻去明州,调二十艘楼船,先运五千石粮到洪州外海。
船不够就征,钱不够...他扫了眼徐温,从盐税里拨。
徐温默默点头,左手下意识摸向腰间的铜钥匙——那是掌管寿州银库的。
他的目光扫过李昪发亮的眼睛,又落在郭崇韬微抿的嘴角,忽然想起昨夜李昭站在城楼上说的话:乱世里,快一步是生,慢一步是死。
徐公。李昭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长江防线再加三千人。李昭抓起炭笔,在舆图上圈出采石矶、当涂、芜湖,尤其是采石矶,吴越的楼船吃水深,那里的浅滩是天然屏障。
你带王绾的飞虎军去,把鹿角桩往江里再扎两重。
徐温伸手接过炭笔,指腹蹭掉图纸上的一点炭灰。
他望着李昭眼底的血丝——这已是第三夜未眠了,可那双眼还是亮得吓人,像淬了火的剑。末将今夜就出发。他将图纸折好,采石矶的烽火台,末将让人每两个时辰点一次。
议事厅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李昭刚端起茶盏,门一声被推开,门吏气喘吁吁地跪在地上:大王...前蜀使者求见,说...说带了蜀王的亲笔信。
李昭的茶盏停在唇边。
前蜀王建?
他与自己素无往来,此刻派使者来...他望向郭崇韬,后者正摸着胡须轻笑;又看向李昪,年轻的水军主将眼里闪着兴奋的光。
请使者去偏厅用茶。李昭放下茶盏,声音平稳得像无风的江面,告诉他们...本王稍后就到。
他转身望向窗外,晨雾不知何时散了,长江在阳光下泛着熠片金光。
远处传来船工的号子,混着若有若无的马蹄声——那是徐温的亲兵在备马。
周本的将星还在东南方亮着,可李昭知道,更亮的星子,正在西边的蜀地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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