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李昭已站在七星台的青石阶上。
昨夜北风卷着残叶掠过铜铃,他在星图前坐到三更——陆希声的名帖还压在案头,墨迹未干的愿见观星台五个字,像根细针挑着他的思路。
大王,陆学士到了。徐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李昭转身,见那道青衫身影正拾阶而上。
陆希声鬓角染霜,却腰板挺直,目光扫过台边的浑天仪时微顿——那是李昭命工匠按前世记忆改良的,铜制的二十八宿星盘比扬州观星台的更精准三分。
陆公。李昭抬手虚引,这浑天仪原是先师所制,某命人加了赤道环,月行轨迹能多算七日。
陆希声的指尖抚过铜盘上的刻痕,突然笑了:当年在广陵,杨公的观星师说岁星犯斗牛主兵灾,结果不过是仪器误差。
大王这手,倒像把史书刻进了铜里。
李昭引他到台边的竹席坐下,侍从捧上新焙的霍山黄芽。某召公来,不为论星象。他望着晨雾中渐显的寿州城,淮南连年兵火,士人流散。
某虽借观星立威,可治民理税、整饬刑律,终究要靠读圣贤书的人。
陆希声的茶盏悬在半空。
他原以为李昭不过是又个借术数拢权的武夫,此刻却从那番话里听出了不同——治民理税四字,比杨行密的保境安民多了几分根基。
大王想设学馆?
观星院。李昭取出一卷竹简推过去,名义上研天文律历,实则收江南士子。
公若肯掌院,可自拟章程,召吴、越、闽地的宿儒。
某拨三十顷学田,再许院生考中者直接补入州府属吏。
陆希声翻开竹简,见上面列着天文、律历、礼制、田赋、兵策五科,每科下还注着需结合实务,禁空言性理。
他的指节微微发颤——自黄巢破长安后,这样的学馆已二十年未见。
为何选某?他突然抬眼,某是杨吴旧臣。
因为公在广陵时,曾谏杨渥减田租三成以安流民李昭的声音轻得像风,某查过,那年淮南灾荒,唯公治下的常州没饿死人。
陆希声的眼眶热了。
他想起去年在洛阳避乱,躲在破庙里写《周易传》,老鼠啃坏了半卷手稿;想起扬州城破时,杨渥的妃子们抱着金器投井,而他只能背着半箱书逃出去。
此刻竹席上的茶雾里,这个年轻的淮南王正望着他,目光像当年他在苏州州学讲课时,那些渴求学问的学子。
某愿为大王效犬马之劳。他放下茶盏,明日某便拟檄文,着人送往杭州、福州,就说寿州观星院,收的是能解民生疾苦的真儒。
李昭笑了,伸手按住他的手背:公且看,三月后这观星院,要比当年的白鹿洞还热闹。
此时城南的青石板路上,苏慕烟的马车正停在沈氏书斋门前。
她撩起绣着并蒂莲的车帘,见朱漆大门上挂着课徒不辍的木牌——即便战乱,沈婉儿仍在教族中女童读书。
夫人。随行的丫鬟捧着锦盒上前,淮南王夫人求见。
门开时,穿月白襦裙的女子扶着门框。
沈婉儿比苏慕烟大五岁,眼角已有细纹,却仍有书卷气:慕烟妹妹?
当年在广陵教坊,你弹《阳关三叠》时,我还在隔壁院抄《女诫》。
苏慕烟下了车,握住她的手:姐姐可还记得,那年你翻墙给我送《诗经》?
说女子也该读关关雎鸠
沈婉儿眼眶一红,引她进了后堂。
案上摆着未抄完的《论语》,笔洗里的水还泛着墨香。妹妹今日来,不是叙旧吧?
苏慕烟打开锦盒,取出一卷黄绢:大王要办清平女塾,收八到十五岁的女子,教识字、算术、女红,还有...姐姐最爱的《诗经》《左传》。她指尖抚过绢上的字,姐姐可自主定课程,塾中夫子由你选,连学舍都在州府东边的旧书院,离书斋只隔三条街。
沈婉儿的手扣住案角。
她想起上个月,族里的侄女被许给五十岁的盐商,哭着说我还想读《列女传》;想起前日出城,见流民里的女孩被人贩子拉扯,头发上沾着草屑。为何选我?她声音发颤,我不过是个没出阁的老姑娘。
因为姐姐在书斋教了八年,没让一个女娃交束修。苏慕烟握住她的手腕,大王说,能把《女诫》读出女子当自立的,全淮南只有沈婉儿。
沈婉儿突然笑了,笑得眼眶发亮:明日我就去看学舍。
先教《周南》,再讲《曹刿论战》——女娃们也该知道,天下事不全是男人的。
同一时刻,寿州城西的破庙里,陈陶正攥着酒坛灌酒。
他望着墙上斑驳的佛像,喉间泛起苦意——当年他祖父是润州刺史,父亲官至御史中丞,如今却要在这漏雨的庙里,和几个穿短褐的旧部密谋。
杨公旧部在扬州还有三千人。一个络腮胡的汉子压低声音,只要我们举旗,他们肯定响应。
那李昭刚占寿州半年,根基不稳!
陈陶抹了把嘴角的酒渍。
他想起李昭颁布的均田令,把他家的五百亩良田分了两百亩给流民;想起前日在市集,有老农举着李王万岁的木牌——这些泥腿子,也配喊?
后日夜里三更,从西门进。他拍碎酒坛,我这里有州府的布防图,徐温那老匹夫把精兵都派去淝水了,城里只有八百守军。
话音未落,庙门地被撞开。
十几个持矛的士兵冲进来,为首的牙将甩着锁链:陈陶,徐大人早说了,你这酒坛声传半条街,当我们是聋子?
陈陶想跑,却被士兵按在地上。
他望着头顶的蛛网,突然想起李昭在庆功宴上的话:旧族若肯归附,某既往不咎。当时他冷笑,如今才知那话里的刀——徐温的耳目,比杨行密的巡军还利三分。
审案厅的烛火跳了跳。
李昭望着堂下被捆成粽子的陈陶,后者还在骂:你不过是个观星的妖道!
我陈家世代簪缨,岂会向你低头?
拖下去,削去爵位。李昭放下茶盏,送他去城南别院,每日供三餐,准他读书——但不许见客。
堂下的老吏愣住:大王,不杀?
杀他容易。李昭起身走向窗边,望着远处的观星台,可江南有多少像陈陶这样的旧族?
杀一个,他们藏十个;放一个,他们反而要猜——李昭的刀,什么时候落?
老吏恍然大悟,躬身退下。
李昭望着陈陶被拖走时涨红的脸,想起前世史书中的血流成河——他要的不是杀尽旧族,是让他们明白,这天下的棋盘,该换执子的人了。
三日后,观星院的朱漆大门前挤得水泄不通。
陆希声站在台阶上,望着三百多个举着名帖的士人——有白须的老儒,有束发的少年,甚至还有两个穿着葛布短衣的农家子。
今日开讲第一课——他展开李昭亲拟的课表,《汉书·食货志》,结合寿州的均田令讲。
人群中爆发出议论。
一个穿青衫的书生挤到前面:陆学士,某是润州来的,听说观星院考中者可任县尉?
不止县尉。李昭的声音从人群后传来。
他穿着玄色常服,没有冠冕,倒像个游学的夫子,今年秋试,前五十名直接补入州府户曹、兵曹,管的是真金白银、真刀真枪的事。
场中瞬间安静。
几个老儒对视一眼,突然跪下行礼:愿为大王效死!
日头偏西时,人群渐渐散去。
李昭站在观星院的碑前,看陆希声带着学生擦拭浑天仪。
苏慕烟从街角转出来,手里攥着张纸:沈姐姐说,女塾下月开馆,头批收二百个女娃。
李昭接过纸,见上面写着女塾课程:晨读《孝经》《诗经》,午习算术、女红,暮讲古今贤女事,最后还画了朵歪歪扭扭的莲花,她倒留了心思。
两人正说着,守城的老兵匆匆跑来:大王,西市有个扬州来的货郎,说要找卖茶的老周。
小的查了他的货单,里面有包蜡封的信。
李昭接过信,拆开看了两行,抬眼时目光微冷。
苏慕烟凑过去,见上面写着寿州新立观星院,收士逾三百,李昭意图甚远,末尾盖着字印。
高郁的人。李昭把信投入火盆,望着灰烬里跳动的火星,有意思。
夜色渐浓时,寿州西市的茶棚里,一个穿粗布短打的汉子喝完最后一盏茶。
他摸出几文钱丢在桌上,扛起货担往城门走。
月光照在他腰间的铜铃上,发出细碎的响——那是潭州商队特有的标记。
城楼上的守军打了个哈欠,没注意到他走过吊桥时,从怀里摸出个小竹筒,迅速塞进路边的树洞里。
风卷着落叶掠过,把竹筒盖得严严实实。
而在三十里外的山坳里,一个戴斗笠的身影正盯着寿州城的灯火。
他摸了摸怀里的密信,嘴角勾起一丝笑——高大人要的情报,明日就能送到潭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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