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水北岸的晨雾还未散尽,李昭的指尖仍停在腰间的玉牌上。
那抹菊香混着血腥气钻进鼻腔,让他想起昨夜苏慕烟临走前那句万事小心——此刻想来,倒像是某种预兆。
大帅,汴州急报!斥候的声音带着喘,血珠顺着下巴滴在青石板上,魏博罗绍威旧部联合朱友贞,要...要复辟梁朝!
李昭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望着东方渐亮的天色,脑海里迅速闪过一串时间线:前世史书记载,朱友贞本应在三年后被李存勖所杀,如今提前跳出来,必是探到了他主力北调、汴州防务空虚的空子。
朱友贞的兵力如何?他捏紧玉牌,指节发白。
密报说他联络了史建瑭的三千魏博残兵,还有开封府库里的私兵。斥候抹了把脸上的血,苏娘子的人今早送来消息,说朱友贞这半月频繁出入城南醉仙楼,怕是在聚义。
李昭突然笑了,笑得眼角微弯——苏慕烟的情报网果然没让他失望。
他转身对亲卫道:去请郭军师、徐留守来帐中。又对斥候道:你即刻回汴州,告诉苏娘子,按原计划行事。
与此同时,汴州城南醉仙楼的后巷里,苏慕烟正蹲在一堆泔水桶旁。
她穿着浆洗得发白的青布衫,发髻用草绳随便扎着,活脱脱个粗使丫鬟。
三天前,她的线人阿福在楼外看见朱友贞的车夫往楼里搬了三箱封条写着字的木箱,直觉有问题。
小丫头,发什么呆?楼里传来老鸨的骂声,还不快把这些碗碟搬去厨房!
苏慕烟应了声,抄起木盘往楼上走。
二楼雅间的门虚掩着,她瞥见朱友贞正把一张纸递给个络腮胡汉子——那是史建瑭的亲兵,她在杨行密帐中见过。
明日子时,开库取甲。朱友贞的声音压得很低,事成之后,史将军就是魏博节度使。
络腮胡捏着纸条起身:末将这就回营传信。
苏慕烟的心跳到了嗓子眼。
她端着盘子转过廊角,故意踉跄一步,木盘砸在地上。
雅间里的动静戛然而止,她慌忙蹲下捡碗,余光瞥见络腮胡把纸条塞进靴筒。
瞎眼了?朱友贞掀开门帘,靴尖几乎戳到她额头。
苏慕烟抬头,露出副惊慌失措的模样:奴...奴不是故意的。
朱友贞皱着眉缩回脚:
等他转身回屋,苏慕烟摸出袖中短刀,指甲盖大小的薄刃闪着寒光。
她跟着络腮胡下了楼,在他解手时闪进茅厕——男人的靴筒还没系紧,纸条露出半角。
得罪了。她低低呢喃,指尖掠过他后颈的麻穴。
络腮胡闷哼一声栽倒,苏慕烟抽出纸条塞进胸口,又在他衣襟里摸出块虎符——魏博军的调兵令牌。
她刚翻出后墙,就见街角闪过熟悉的青衫——是李昭派来接应的暗桩。交给你了。她把纸条和虎符塞进对方手里,告诉大帅,朱友贞今夜子时动手。
李昭在帅帐里展开纸条时,烛火正被夜风吹得摇晃。
纸上的字迹力透纸背:史将军亲启:夜袭汴州,开库取甲,事成封王。
友贞顿首。他用指甲刮了刮墨迹,是新写的。
郭先生,你看。他把纸条推给刚进门的郭崇韬。
郭崇韬捻着胡须:朱友贞这是想借魏博旧部的兵,趁主公北征时捡现成。
不过史建瑭此人贪利,若许以重爵,未必不肯倒戈。
徐温呢?李昭转头问。
末将在。徐温掀帘而入,甲胄上还沾着洛水的湿泥。
带三千庐州精骑,连夜赶去汴州。李昭指了指地图上的醉仙楼,子时前围住这里,朱友贞必须活着。
得令。徐温抱拳,腰间的佩刀碰在案几上,发出清响。
汴州的月升得很慢。
苏慕烟缩在醉仙楼对面的茶棚里,看着朱友贞的马车第三次驶进巷子。
她数着更漏,当梆子敲过十下时,楼里突然亮起三盏红灯——那是动手的信号。
来了。她攥紧袖口的银哨,刚要吹响,就听见马蹄声如雷。
徐温的精骑从东西两侧包抄过来,马背上的火把映得醉仙楼的雕花木窗一片通红。
朱友贞在雅间里摔了茶盏:怎么回事?不是说李昭的兵在洛阳?
史建瑭抽出佩刀:怕是走漏了风声!
话音未落,门被撞开。
徐温提着长剑跨进来,剑尖挑开朱友贞的衣领:朱二公子,跟末将走一趟吧。
朱友贞的腿软了,瘫在椅子上:我...我是大梁宗室,你们不能...
大梁?徐温冷笑,大梁早被李存勖灭了三年。他一挥手,亲兵用黑布蒙住朱友贞的头,像拖死狗似的拽了出去。
与此同时,魏博军营外的篝火旁,郭崇韬正把虎符拍在史建瑭案上:史将军,这是朱友贞给你的调兵符?
史建瑭的脸瞬间煞白。
李大帅说了,只要将军交出朱友贞余党,魏博军既往不咎。郭崇韬端起茶盏抿了口,若执意要当逆贼...他指了指帐外——徐温的旗号正从汴州方向飘来,李大帅的庐州精骑,可比当年的沙陀军狠。
史建瑭的手在发抖。
他望着案头那封事成封王的信,突然抽出刀砍在送信亲兵脖子上:这狗东西,竟敢骗老子!
三日后,汴州城楼下搭起了审案台。
李昭穿着玄色锦袍立在台上,脚下是朱友贞的半封密信——他故意没烧干净,勾结契丹四个字在阳光下刺得人眼疼。
朱友贞私通北虏,意图颠覆朝廷!他的声音传遍大街小巷,凡参与逆谋者,首恶必惩,胁从不论!
台下百姓群情激愤,有人扔来烂菜:杀了这卖国贼!
李昭抬手压了压:念在他是宗室,免死流放岭南。他转向史建瑭,史将军平叛有功,仍领魏博都指挥使。
史建瑭跪在地上,额头碰得青肿:末将愿为大帅效死!
人群爆发出欢呼。
李昭望着沸腾的街市,却想起今早收到的密报——幽州刘仁恭的使者还在驿馆候着,信里的字他只扫了一眼:李存勖联李茂贞、王建,欲组联军伐你。
月上中天时,李昭独自登上寿州旧日的观星台。
夜风卷着他的衣摆,他望着北方的星斗,想起前世史书中那些潦草的批注:同光元年,李存勖灭梁;天成元年,李嗣源夺位...
这次,该由我来写新的注脚了。他对着星空喃喃,指尖轻轻抚过观星仪的铜纹。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敲碎了夜的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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