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州城的青石板被踩得发烫。
李昭站在州衙门口,看着卖炊饼的老张头踮脚往门楣上贴红纸,浆糊抹得太稠,纸角翘起来,被穿堂风掀起又落下。
他身后跟着三个挑担的流民——男人扛着破铁锅,女人怀里的婴儿攥着块半干的炊饼,嘴角沾着芝麻。
使君!老张头转身时差点摔下条凳,手忙脚乱要跪,被李昭伸手扶住,您看这寿州安的字,是西市老秀才写的,说要贴三年,保咱年年太平。
李昭摸了摸那簇新的红纸,指尖触到墨迹未干的字,墨迹里还混着麦香——老张头的炊饼摊就支在老秀才书斋门口,浆糊里掺了点面渣子。
他望着街道尽头,昨日还空荡的城门外,此刻正涌进黑压压的人流:有背着铺盖卷的农夫,挑着工具箱的铁匠,甚至还有个戴方巾的书生扶着老妇,包袱皮露出半本《盐铁论》。
流民登记处的牌子,可挂稳了?他回头问跟在身后的典史。
典史正抹着汗,腰间的木牌串叮当响:回使君,东西两门各设了三个棚子,粮官盯着发粟米,每个壮丁还能领块地契——您看那穿灰布衫的,是从濠州来的,说路上听商队讲,寿州有使君粮,宁肯绕百里路也要来。
李昭望着那些沾着草屑的裤脚、结满冻疮的手,喉结动了动。
前世文献里的流民图突然鲜活起来:《五代会要》记载乾宁年间淮南饿殍遍野,可眼前这些人眼里有光,像久旱的禾苗见了雨。
他想起昨夜在军帐里和徐温算的账——光是这三日,就登记了三万丁口,其中能拿锄头的有两万,会打铁的三百,识文断字的五十。
去把《求贤令》的抄本再贴十处。他对亲卫道,尤其是城南酒肆、北市米行,让商队带出去,传到荆南、巴蜀。
亲卫领命跑远时,街角传来马蹄声。
穿青衫的书吏抱着一摞竹简过来,竹简写满了新登记的姓名:使君,这是今日投帖的贤才,有前扬州司仓参军,有成都织锦匠,还有位幽州来的马医,说能治马鼻疽......
李昭翻到最后一卷,瞳孔微缩——最底下压着张素笺,墨迹清瘦如竹:庐陵周昉,善算粮道,愿为使君效犬马。他指尖轻轻抚过算粮道三字,前世记忆里闪过杨行密败于粮绝的惨状,喉间泛起热意:快请周先生到西花厅,备茶。
日头移到州衙飞檐时,郭崇韬的快马冲进了演武场。
他的玄色披风结着冰碴,马蹄溅起的雪水打湿了李昭的皂靴。
使君,王处直的使者在驿馆。郭崇韬摘下斗笠,帽檐下的脸冻得发红,末将在定州城外截住的,那使者怀里揣着朱温的密信,说要许王处直易定节度使兼中书令。
李昭的手指在腰间玉玦上一紧。
玉玦是前世学生送的毕业礼,此刻被体温焐得发烫。
他记得史书中王处直后来降梁,导致河北防线崩溃,可现在——
备车。他转身对徐温道,你去查查王处直最近的粮价,幽州商队上个月运了多少盐进定州。又对郭崇韬道:你随我去驿馆,带那使者同往。
驿馆的炭火烧得正旺,使者缩在锦缎椅上,见李昭进来,慌忙要跪,被他伸手拦住:不必多礼。他指着使者怀里鼓起的信袋,朱全忠许了你家主公什么?
使者喉结动了动:梁主说,若归降,愿割瀛莫二州......
瀛莫二州?李昭突然笑了,去年冬天,梁军在瀛州折了三千步卒,城墙塌了半段,朱全忠连块砖都没捂热,倒会慷他人之慨。他从袖中抽出一卷绢帛,这是寿州到定州的粮道图,标了十三处隐秘粮仓。
王节度使若愿继续联兵,下月十五,五千石粟米、两百车盐,走滹沱河水路送到定州城下。
使者的目光扫过绢帛上密密麻麻的红点,手指不自觉攥紧了信袋。
李昭往前一步,声音放轻:你家主公最怕什么?
怕朱全忠灭了我,转头就吞定州。
可若我在淮南挡住梁军,他定州就是河北屏障——唇亡齿寒的道理,王节度使读了半辈子《左传》,不会不懂。
黄昏时分,郭崇韬带着王处直的回书归来。
蜡封上的义武军印还沾着朱砂,信里只有八个字:共抗朱贼,至死不渝。李昭将信递给郭崇韬时,瞥见他眼底闪过一丝湿润——这个总板着脸的军师,昨日还在为军粮发愁,此刻却像孩子得了糖。
军议大会设在演武场的点将台。
李昭踩着结霜的台阶上台时,台下三千将校的甲胄发出细碎的轻响。
徐温站在左首,铠甲上还沾着庐州的泥土;赵延隐在右首,腰间的佩刀缠着红绸——那是他母亲亲手系的,说能避刀兵。
诸位。李昭的声音撞破寒风,杨师厚败了,朱全忠的牙爪断了一只。
但他不会罢休。他展开地图,三根羊毫笔分别点在陈州、蔡州、许昌,东路由徐温取陈州,断梁军漕运;西路赵延隐攻蔡州,夺其粮仓;本使亲率中路,直取许昌——他手指重重压在二字上,这里是汴州的喉咙,掐断它,朱全忠就算有十万大军,也得饿肚子!
台下爆发出雷鸣般的。
徐温的手按在刀柄上,指节发白——他记得去年在庐州,李昭教他看《孙子兵法》时说兵贵速,不贵久,此刻终于要践行;赵延隐摸了摸腰间红绸,想起母亲昨夜在灶前烙的炊饼,馅里搁了他最爱的荠菜。
星子爬上观星台时,李昭的道袍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
他仰着头,青铜浑天仪的影子落在脸上,将眉目割成明暗两半。
苏慕烟抱着狐裘站在台阶下,看他抬手比量紫微垣的位置——那是前世他在课堂上用激光笔指给学生看的星区,此刻却真实地悬在头顶。
紫微垣东南偏移了。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帝星......
会是你吗?苏慕烟走上台,狐裘的毛扫过他手背。
她的指尖还带着暖炉的余温,却在触到他掌心时顿住——那里全是薄茧,是握了十年粉笔,又握了三年刀枪的痕迹。
李昭没有回答。
他望着北方,那里有汴州的方向,有朱全忠的龙椅,有前世史书里那些带血的年号。
风卷着雪粒子打在脸上,他却笑了,笑得像个终于拿到钥匙的人,终于要打开那扇锁了百年的门。
使君!观星台下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亲卫举着封密信,火漆在月光下泛着暗红,汴州来的,说是梁宫的老宦官偷送出来的......
李昭接过信,封泥上还沾着酒渍。
展开的瞬间,寒风卷着墨香扑面而来:朱全忠闻寿州捷报,怒砸玉杯,已点二十万大军,不日东征......
他的手指在二十万三字上顿住。
苏慕烟凑过来,见他眼底的光更亮了,亮得像要烧穿这漫天风雪。
去传徐温、郭崇韬。他将密信递给亲卫,声音沉稳得像定音鼓,告诉他们,把北伐的粮草再备三成。
观星台上的铜漏一声,漏尽了最后一滴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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