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州城头的风,带着淝水上游的寒意,吹得令旗猎猎作响。
帅帐之内,烛火跳动,将李昭沉思的面容映在墙壁上,轮廓分明。
他的指尖,正缓缓划过一张自郭崇韬处得来的淮南军布防图,那是一份用鲜血和信任换来的珍贵情报。
地图上,密密麻麻的朱砂标记着杨行密的营寨部署,如同一张撒开的巨网,将寿州城围得水泄不通。
然而,在李昭鹰隼般锐利的目光下,这张看似天衣无缝的巨网,却暴露出了一个致命的缺口。
“右翼。”他低沉的声音在安静的帅帐中响起,清晰而有力,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他的手指重重地点在地图的东南角,那里是淝水拐弯处的一片开阔地。
“此处由老将周本镇守。郭崇韬密报中提及,周本与杨行密因战事不利,已生嫌隙,数次谏言缓攻,皆被杨行密斥为怯战。主帅与大将离心,军心必浮动不稳。更重要的是,”李昭的语调微微上扬,带着一丝洞悉人心的冷冽,“杨行密连日强攻不下,心浮气躁,定会疏于防备,尤其是在他认为最不可能被攻击的侧后方。”
帐中诸将屏息凝神,目光随着他的手指移动,仿佛已经看到了战机所在。
“这是一次豪赌,但我们别无选择。”李昭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了徐温身上。
徐温身形魁梧,面容刚毅,此刻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地图,眼中已燃起熊熊战意。
“徐将军,”李昭的声音沉稳如山,“我给你五百精锐,皆是跟随我多年的百战老兵。今夜三更,趁着月色最暗之时,从城西水门悄然出城,沿淝水南岸潜行,绕过正面敌军,偷渡至对岸,直扑敌军右翼!记住,我们的目标不是杀伤多少敌人,而是制造最大的混乱。”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森然:“先烧粮草!火光一起,淮南军必以为我军主力倾巢而出,届时全营震动。你则趁乱,率部直捣杨行密中军大帐。胜败,在此一举!”
徐温没有丝毫犹豫,猛地单膝跪地,甲胄铿锵作响,声如洪钟:“末将领命!不破敌营,誓不回还!”
夜色如墨,淮南军大营却依旧灯火通明,只是这光亮之下,涌动的不是警惕,而是压抑和焦躁。
中军大帐内,气氛更是凝重如铁。
杨行密一脚踹翻了面前的案几,酒水菜肴洒了一地,他双目赤红,如同困兽般来回踱步,咆哮声响彻整个营帐:“废物!通通都是废物!区区一座寿州城,旬日之内竟不能下!我淮南军的脸,都被你们丢尽了!”
帐下诸将噤若寒蝉,无人敢发一言。
唯有老将周本,须发皆张,上前一步,沉声劝谏:“主公,李昭非等闲之辈,其麾下兵将皆是百战精兵,守城器械精良。我军连日攻城,士卒疲惫,伤亡惨重,士气已衰。为今之计,不如暂且后撤,重整旗鼓,再图良策。强攻不智啊!”
这番话如同火上浇油,瞬间点燃了杨行密的怒火。
他猛地转身,指着周本的鼻子破口大骂:“住口!周本,你老了,胆子也小了!是李昭厉害,还是你未战先怯?我给你最精锐的兵马,你却屡屡畏缩不前,我看你分明是想保存实力!”
“主公!”周本气得浑身发抖,脸色涨得紫红,“我周本一生征战,何曾怯过!只是……只是眼下形势,确实不宜再战!”
“够了!”杨行密一挥手,打断了他的话,眼中满是猜忌与不耐。
站在一旁的杨渥,看着剑拔弩张的父亲和老将,心中焦急万分。
他见气氛稍缓,连忙上前一步,躬身道:“父亲,周将军所言虽有不妥,但亦是老成之言。孩儿以为,我军久攻不下,李昭狡诈,定会寻机反扑。尤其夜间,更应加强营中警戒,增派巡逻哨探,以防不测。”
这本是金玉良言,然而在盛怒的杨行密听来,却成了儿子对自己权威的挑战。
他冷冷地瞥了杨渥一眼,不屑地哼了一声:“黄口小儿,懂什么军国大事!李昭龟缩城中尚且自顾不暇,哪有胆量出城夜袭?全军休整,明日继续攻城!谁再敢言退,休怪我军法无情!”
杨渥张了张嘴,还想再劝,却被杨行密一个凶狠的眼神逼得咽了回去。
他无奈地退下,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却愈发浓烈。
他回头望了一眼帐外沉沉的夜色,只觉得那黑暗仿佛一头择人而噬的巨兽,正悄然张开血盆大口。
三更时分,夜色浓得化不开。
淝水冰冷的河水无声地流淌,五百道黑影如鬼魅般从水中冒出,动作迅捷而悄无声息。
为首的徐温抹了一把脸上的河水,目光如电,遥遥望向远处那片灯火稀疏的营地。
那里,正是淮南军的右翼粮草重地。
“动手!”一声低喝,五百精兵如猛虎下山,扑向毫无防备的粮仓。
火把被奋力掷出,干燥的茅草和堆积如山的粮袋瞬间被点燃。
火借风势,风助火威,不过片刻功夫,冲天的火光便撕裂了夜幕,将半边天空映得一片血红。
“敌袭!敌袭!”凄厉的呼喊声终于响起,整个淮南军大营如同被捅了的马蜂窝,瞬间炸开了锅。
“杀!”徐温长刀一指,目标直取中军大帐。
五百精兵组成一个锋利的楔形,狠狠地凿进了混乱的敌营。
许多淮南军士卒睡梦中惊醒,衣甲不整地冲出营帐,看到的却是四起的火光和身边乱窜的友军。
黑暗与恐慌之中,他们根本分不清敌我,只知道挥舞着兵器胡乱砍杀。
一时间,惨叫声、兵刃碰撞声、战马嘶鸣声响成一片,淮南大营彻底陷入了自相残杀的癫狂之中。
“主公!主公!不好了!梁军……梁军杀进来了!”亲兵连滚带爬地冲进中军大帐。
杨行密被巨大的喧哗声惊醒,冲出帐外,看到的是一片火海与人间地狱。
他引以为傲的大军,此刻竟如无头苍蝇般自相残杀。
那冲天的火光,仿佛在无情地嘲笑着他白日的自负与狂妄。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他彻底慌了神,手忙脚乱地穿戴着甲胄,口中语无伦次地喊着:“集结!快集结!顶住!给本王顶住!”
然而,军令在此时已形同废纸。
兵败如山倒,混乱像瘟疫一样蔓延,根本无法遏制。
“主公,大势已去!快撤吧!”周本浑身浴血地冲到他身边,声音嘶哑地吼道。
杨行密看着越来越近的喊杀声,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最终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撤军!”
“父亲先走!孩儿断后!”危急关头,杨渥挺身而出,他迅速集结起身边数百名亲卫,组成一道脆弱的防线,为父亲的撤离争取时间。
混乱的战场上,两支火把交错而过。
徐温的目光,锁定在了那个虽然年轻却指挥若定的身影上。
他认出了那是杨行密的儿子,杨渥。
“留下他!”徐温大喝一声,拍马舞刀,直取杨渥。
两马相交,刀枪并举。
徐温的刀法大开大合,势大力沉,每一刀都带着千钧之力。
杨渥的枪法则灵动迅猛,招招不离要害。
两人在火光与血色中激烈交锋,金铁交鸣之声不绝于耳。
然而,杨渥毕竟年轻,又兼断后力疲,数十回合之后,枪法渐渐散乱。
徐温抓住一个破绽,一刀猛地劈下,正中杨渥的左肩。
杨渥闷哼一声,鲜血瞬间染红了衣甲,险些坠下马去。
他咬紧牙关,借着战马的冲力,虚晃一枪,拼死杀出一条血路,带着残部狼狈突围而去。
徐温勒住战马,看着杨渥远去的背影,没有再追。
他抹去脸上的血水,
战报很快传回寿州城。
当李昭听到杨渥断后力战,负伤突围时,他站在城楼上,迎着晨曦的微光,久久不语。
良久,他才发出一声感叹:“杨行密有子如此,此子将来,不可小觑。”
他随即下令,命各路兵马分进合击,衔尾追杀,务必将淮南军的败势扩大到极致。
狼狈逃窜的路上,周本再次向杨行密进言:“主公,李昭必已在归途设下埋伏,我军不可原路返回。当绕道庐州,方能保全。”
此刻的杨行密早已没了之前的意气风发,如同一只斗败的公鸡,失魂落魄地点了点头。
他回头望了一眼寿州的方向,那座坚城在他眼中仿佛成了一头吞噬一切的巨兽,而李昭的名字,则化作一道深深的烙印,刻进了他的骨髓里。
这一败,不仅是军事上的惨败,更是心理上的彻底溃败。
数日后,当最后一股淮南军的烟尘消失在地平线上,寿州城内外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胜利的喜悦洋溢在每个人的脸上,唯独李昭,依旧站在那高高的城楼上,神情平静,目光深邃地望着南方。
一名将领兴奋地说道:“主公神机妙算,此战大胜,杨行密经此一役,元气大伤,十年之内,怕是再无力北顾了!”
李昭缓缓地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仿佛是在自言自语,又仿佛是在告诫身边的每一个人。
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杨行密虽败,但根基未动。扬州富庶,淮南之地的人口与财富远胜于我。他今日失去的,不过是些兵卒和颜面,只要给他时间,他很快就能卷土重来。”
众人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不解地望向他。
李昭的目光越过眼前的城池,投向了更遥远的南方,那片烟雨江南的富饶之地。
他的眼中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更加深沉的思虑和锋芒毕露的野心。
“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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