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州城头的“赵”字大旗被摘下的那一刻,城中弥漫的血腥味尚未散尽,一种更为复杂的情绪便已悄然滋生——迷茫与观望。
对于城中百姓、士绅乃至降卒而言,李昭这个名字,既是终结旧日噩梦的雷霆,也是开启未知前途的迷雾。
夜色深沉,节度使府衙灯火通明。
李昭端坐主位,指节轻轻叩击着案几,堂下站着的是他此刻最为倚重的心腹,孙德昭。
空气中残留着战争的铁锈味,但李昭的目光,早已越过了尸骸与瓦砾,投向了这片土地的未来。
“一座城池,打下来容易,守住、治理好,却难如登天。”李昭的声音不高,却在空旷的大堂里激起回响,“如今府库空虚,人心未定,百废待兴。我意仿效前唐规制,重立幕府,设吏、户、礼、兵、刑、工六曹,分理庶务,以此为根基,方能使寿州重归秩序。”
孙德昭躬身一揖,花白的胡须微微颤动,眼中却闪烁着一股压抑不住的兴奋。
他一生钻研经史,怀才不遇,此刻终得用武之地。
“主公高瞻远瞩,此乃长治久安之策。唐制严谨,分工明确,若能推行,寿州必能迅速安定。”
“善。”李昭点头,“我命你为幕府长史,总揽六曹,统筹全局。至于各曹司的佐官人选,你有何建议?”
这个问题,孙德昭早已深思熟虑。
他从袖中取出一份早已拟好的名册,双手呈上:“主公,德昭以为,用人当不拘一格。此名单上,既有原属赵锽麾下,尚有可用之才的文吏,他们熟悉州务,可为我所用;亦有城中素有清望的士绅,可借其声望安抚地方;更有一些……虽出身寒微,却是德昭近日于流民中发现的读书种子,他们识文断字,心怀感恩,若能加以培养,必是主公的忠实臂膀。”
李昭接过名册,逐一审阅。
他的手指在那些熟悉或陌生的名字上缓缓划过,目光锐利如鹰。
当看到几个被孙德昭重点圈出的士绅代表时,他微微皱眉。
而当他的视线落在一串年轻而陌生的名字后面,标注着“流民子弟,善算术”、“家学渊源,因战乱落魄”等字样时,眼中却掠过一丝光芒。
次日,幕府新人选的任命公布,犹如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千层浪。
城中士绅阶层一片哗然。
他们无法接受,自己这些世代书香的体面人,竟要与那些泥腿子出身的流民小子同殿为官,甚至某些重要职位,竟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占据。
以本地大族王氏为首的几名士绅联袂求见,言辞恳切,却暗藏机锋。
“节度使大人,我等拥护大人入主寿州,只盼能恢复纲常伦理。让流民之辈进入衙署,恐有辱斯文,乱了规矩。自古以来,治世皆用名门,此乃不易之理啊!”
李昭端坐堂上,面沉如水,静静听他们说完。
直到堂中只剩下他们急促的呼吸声,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冰冷而坚决:“诸位的意思我明白了。但我李昭的规矩只有一条——用人唯贤,不论出身。”
他站起身,目光如电,扫过众人惊愕的脸庞:“你们所谓的名门,在赵锽治下,可曾为百姓说过一句话?你们所谓的规矩,可曾让寿州免于战火与饥荒?如今,我需要的是能做事、肯做事的人,是能让这寿州数万军民活下去的人!谁能做到,谁就上。谁做不到,哪怕是皇亲国戚,也得给我让位!”
一番话掷地有声,王氏等人面色煞白,噤若寒蝉。
他们能感受到,眼前这个年轻的统治者,其意志如钢铁般不可动摇。
更让他们心悸的是,站在李昭身后的高季昌与陈璋,手已按在刀柄上,眼神中的杀气毫不掩饰。
那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煞气,让他们这些养尊处优的士绅两股战战,再不敢多言半句。
风波平息,新的幕府以前所未有的效率开始运转。
首要解决的,便是迫在眉睫的粮食问题。
府库里仅存的粮食,甚至不够全城军民一月之用。
孙德昭再次献策,提出了“按田亩征税”与“劳役换粮”的双轨并行之法。
前者针对有田地的士绅富户,核实田亩,按亩纳税,杜绝了以往藏匿田产、偷税漏税的弊病,确保了税收的稳定与公平。
后者则主要面向一无所有的流民,由官府出面,组织他们修缮城墙、疏通沟渠、开垦荒地,按劳动量发放足以果腹的口粮。
这个政策,如同春风化雨,精准地落在了最需要的地方。
沈大娘这些流民的头领,立刻成了最积极的拥护者。
他们不再是街头绝望等死的饿据,而是变成了有活干、有饭吃的劳动者。
尘土飞扬的工地上,号子声此起彼伏,人们脸上虽然疲惫,眼中却重新燃起了希望的火光。
短短月余,寿州的财政状况竟奇迹般地得到了改善,街头的秩序也随之稳定下来。
稳定了钱粮,李昭紧接着便着手整饬法纪。
他命人将前朝律法与寿州本地情况相结合,整理编纂成简明易懂的《寿州律令》,并设立“巡城司”,由陈璋亲自统领,日夜巡逻,专门负责城中治安。
为了让律法深入人心,李昭甚至数次亲自巡视街头。
他会随机拦下路人,询问他们对新政的看法,倾听他们的困难。
一次,他恰好遇到一桩商人与脚夫的纠纷,旧吏裁决偏袒富商,脚夫满心冤屈却无处申诉。
李昭当场喝止,亲自审问,依据新颁布的律令,判定商人欺诈,罚其双倍赔偿,并当众宣布撤换了那名徇私枉法的旧吏。
这一幕,被围观的数百百姓看得真真切切。
雷鸣般的欢呼声中,“李青天”的名号不胫而走。
民心,这最无形也最宝贵的东西,正一点一滴地向他汇聚。
赵锽的旧部们,虽然心中仍有不甘,但在高季昌的铁腕整编与陈璋的严密监控下,加上民心所向,已然翻不起任何风浪。
寿州的变化,如同一阵风,迅速传遍了江淮大地。
当李昭的根基日益稳固之时,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来到了寿州。
幽州节度使刘仁恭之子,刘守光,以“朝贡使者”的名义前来拜访。
谁都清楚,这不过是个幌子。
在这个群雄并起的时代,所谓的“朝贡”早已名存实亡,其真实目的,无非是探听虚实,掂量一下这位新邻居的斤两。
李昭没有丝毫怠慢,反而以极高的规格热情接待。
他深知,展示肌肉是最好的语言。
他陪同刘守光检阅了停泊在淮河之上的水师战船。
那些经过修缮加固的楼船,在阳光下泛着森冷的光泽,船上水手操演娴熟,令行禁止,让出身北地的刘守光暗暗心惊。
随后,他又被带到校场。
数千名士兵身披擦得锃亮的铁甲,排列成整齐的方阵,在号令下演练劈刺格杀,动作整齐划一,杀气冲天。
这支从尸山血海中淬炼出的精锐,其散发的铁血之气,远非刘守光麾下那些骄兵悍将可比。
最让刘守光震撼的,还是对幕府衙门的参观。
他看到的不是一个草莽军阀的混乱巢穴,而是一个井然有序、高效运转的微缩朝廷。
吏曹的官员在考核新晋吏员,户曹的算盘声噼啪作响,工曹的案几上铺满了水利工程的图纸,甚至还有几位他先前在街头见过的、衣衫褴褛的流民子弟,此刻正襟危坐,一丝不苟地抄写着文书。
刘守光脸上的倨傲之色,早已被深深的惊叹与凝重所取代。
他终于明白,眼前的李昭,绝非一个侥幸成功的匹夫,而是一位胸怀大志的真正枭雄。
临别前夜,在送行的宴会上,酒过三巡,刘守光主动举杯,对李昭拱手道:“李兄,守光此行,大开眼界。寿州在兄治下,气象万千,非寻常藩镇可比。他日若天下有变,守光愿与君共谋大事!”
李昭脸上挂着温和的微笑,举杯回敬,一饮而尽:“刘兄谬赞,李昭亦有此意。”
两人相视而笑,气氛热烈,仿佛已是牢不可破的盟友。
然而,送走刘守光的船队后,李昭脸上的笑容便迅速敛去。
他站在城楼上,眺望着远去的帆影,目光深邃如海。
孙德昭立于其身后,轻声道:“主公,这刘守光野心勃勃,其父刘仁恭更是贪婪残暴,非是可信之人。”
“我自然知晓。”李昭淡淡地说道,目光却转向了南面,那是淮南道的核心,庐州的方向。
“北方的狼,暂时还隔着山,不足为虑。我们真正的威胁,始终在卧榻之侧。”
夜风吹拂着他的衣袍,猎猎作响。
他沉默了良久,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就在孙德昭以为他不会再开口时,李昭忽然问了一个看似毫不相干的问题。
“长史,杨行密麾下大将张颢,此人你可有了解?”
孙德昭一怔,不知主公为何突然提起这位以勇猛着称的庐州守将。
他思索片刻,谨慎地回答:“略有耳闻。据说此人骁勇善战,是杨行密麾下一员悍将,但也……性情刚愎,与淮南诸将多有不睦。”
李昭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南方那片无尽的黑暗。
他的嘴角,却缓缓勾起一抹无人察觉的弧度,那是一种猎人发现猎物踪迹时的眼神,充满了冰冷的算计与无尽的渴望。
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那片黑暗中悄然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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