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胤王朝边陲,芦州,一个地图上寻不见名姓的小村落,李家坳。
时值盛夏,黄土夯成的村路被烈日烤得龟裂,蒸腾起扭曲晃眼的地气。田里的庄稼蔫头耷脑,连最聒噪的知了都歇 了声响,只有村东头那棵老槐树下,还聚着些贪图阴凉的人。
人群中心,是个外乡来的瞎子。一身洗得发白的青布褂子,一根磨得油亮的竹杖,一方写着“摸骨断命”的破旧卦摊。他眼窝深陷,面无表情,枯坐如朽木,与周遭农人汗流浃背、摇扇驱暑的躁动格格不入。
小孩子们挤在大人腿缝里,既怕又好奇地瞅着那对盲眼。
刚在村后小河扑腾完的李青山也在其中。他浑身湿漉漉,沾着泥点子,瘦得像根芦苇杆,唯独一双眼睛亮得惊人,不像旁人只盯瞎子,更多是瞧着卦摊上那几枚磨得光滑的铜钱。
“瞎子瞎子,你真看不见吗?”有孩子嚷道。
瞎子嘴角牵起一丝极淡的纹路,声音沙哑如磨砂:“眼瞎了,心没瞎。娃娃,要算一卦么?不准不要钱。”
那孩子嗖地缩回人堆。
李青山的娘张氏被邻里撺掇,犹豫着摸出两个铜板,拉他上前:“先生,给俺家娃瞧瞧前程。”
瞎子微微侧首,“望”向李青山:“娃儿,过来。”
枯瘦冰凉的手覆上头顶,缓缓向下,拂过额、眼、鼻、脸颊,最后捏住腕骨与指节。那手很糙,激得李青山一颤。
老槐树下忽然安静,只剩知了嘶鸣。
瞎子眉头越锁越紧,反复摩挲头骨指尖,枯指竟微不可察地颤抖起来。良久,他收回手,沉默得像块石头。
“先生,咋样?”张氏心提了起来。
瞎子深吸气,摇头:“这娃儿…命里缺座山。”
“缺座山?”张氏愣住,乡邻面面相觑。
“是缺土?要往土行发展?”
瞎子将铜板推回:“卦金不收。夫人,这命…不好说。”
张氏更急:“您好歹说明白些!”
瞎子沉默一瞬,空洞眼窝“盯”着李青山,声音低沉:“说其命坏,是路绝道孤,亲缘淡薄,一生风雨飘摇,难得安稳。”
张氏脸色唰地白了。
“说其命好…”瞎子声调微扬,带上一丝缥缈,“是因他若寻不到那座山,便是沟渠泥鳅,挣扎一世也罢。可若万一…让他找到了…”
他语气陡然一凝,一字一句:“便是潜龙出渊,其势滔天!只是…造化太大,也太险,非福非寿之相。”
不顾张氏惨白的脸与四周哗然,瞎子抓起竹杖,起身便走。
“先生!那山在哪?是啥山?”张氏急拉他衣袖。
瞎子轻轻挣脱:“不知是何山,亦不知在何方。或许近在眼前,或许远在天边。命数如此,强求无益。”言罢,竹杖笃笃点地,青布背影蹒跚消失在村口热浪中。
老槐树下炸开锅。
“胡咧咧啥呢!吓人倒怪的!”
“青山这娃看着灵光,咋这命?”
张氏眼圈一红,紧紧搂住李青山:“不算数!瞎子胡说!俺家青山好着呢!”
李青山被搂得喘不过气,鼻尖全是娘亲汗湿的烟火气。他眨着眼,望向村口远方。天际线处,群山墨绿,沉默地伏 在灼目日光下。
山?
他缺一座山?
那山……什么样子?
他懵懂不解“孤险”、“非福非寿”深意,但“潜龙出渊,其势滔天”八字,伴着瞎子凝重语调,却像颗种子,悄无声息落 入心田。
傍晚,天色骤沉。乌云如墨,自远山后翻涌扑来,吞尽残阳。狂风卷地,尘土枯叶漫天。
要下大雨了。
李青山帮着娘抢收院中衣物干菜。豆大雨点砸落,噼啪作响,溅起泥花。
他抬头望了一眼黑沉天际,墨绿山峦在乌云压顶下愈显深邃。
那座山,会在那里吗?
他甩甩头,抛掉这莫名念头,抱着干菜冲回屋。
屋外,雷声轰隆,暴雨倾盆,冲刷着闷热的小村。
喜欢青山渡雨请大家收藏:(m.pipidushu.com)青山渡雨皮皮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