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天刚走出会议室，就被一个身影拦住了。
是县政府办副主任孙长海，一个四十出头、身材微胖、脸上总是挂着职业化笑容的老机关。
“袁县长！恭喜恭喜啊！”孙长海笑得格外热情，甚至带着点谄媚，主动伸出手，“国涛书记和卫国县长对您可是寄予厚望啊！开发区那边，可是咱们林城发展的龙头，您这一去，绝对是如虎添翼！以后有什么跑腿打杂的活儿，您尽管吩咐我小孙！”
袁天和他握了握手，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孙主任客气了，以后工作上的事情，还要多向你请教。”他知道孙长海是张坤线上的人，这突如其来的热情，背后未必没有试探的意思。
“不敢当不敢当！”孙长海连连摆手，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些声音，显得很亲近，“袁县长，您看您刚接手开发区，千头万绪的，肯定需要熟悉情况的得力人手。管委会办公室的小宋，宋默，小伙子人很机灵，笔头子也硬，在开发区干了三年了，情况门儿清！您看是不是……”
袁天心中了然。这是急着往他身边塞人了。
他不动声色：“哦？宋默？我有点印象。行，孙主任推荐的人，肯定错不了。回头我跟管委会那边打个招呼，让他先跟着我熟悉几天工作。”
“哎哟！那可太好了！谢谢袁县长信任！我这就去跟小宋说，让他打起十二分精神，一定服务好领导！”孙长海脸上笑开了花，又奉承了几句，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袁天看着孙长海匆匆离去的背影，眼神微冷。张坤的反应比他预想的还要快，还要直接。这看似“贴心”的安排，背后是监视还是掣肘？他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开发区这块硬骨头，他啃定了。
他没有立刻回自己那间略显简陋的办公室，而是信步走向大楼另一侧。穿过略显嘈杂的办公区域，尽头处，一扇厚重的木门上挂着“林城县经济开发区管理委员会”的铜牌。这里，就是他新的战场。
推开门，一股混合着文件油墨、灰尘和某种陈旧木质家具的气息扑面而来。办公室面积不小，但陈设明显老旧过时。
几张深褐色的办公桌拼在一起，上面堆满了各种文件夹、报表和图纸，显得有些凌乱。
几个工作人员正伏案工作，听到开门声，纷纷抬起头，眼神里充满了好奇、探究，还有一丝难以掩饰的疏离和……隐隐的抵触。
显然，这位空降的、以“科技”见长的年轻副县长突然执掌开发区，让这些习惯了某种节奏和“规矩”的老开发区人，感到了强烈的不安。
“袁县长！”一个戴着黑框眼镜、三十岁左右的年轻人反应最快，立刻站起身，显得有些拘谨，正是刚才孙长海提到的宋默。
他快步迎上来，“办公室……还没来得及给您单独收拾出来，暂时……暂时委屈您先在这边……”
“没关系，这里挺好。”袁天摆摆手，目光沉稳地扫过办公室的每一个角落，最后落在那扇蒙着灰尘、视野却极好的大窗户上。窗外，就是林城经济开发区的主体区域。
大片略显空旷的土地，间杂着一些低矮的厂房，几根粗大的烟囱懒洋洋地吐着灰白的烟气。
一条主干道贯穿其中，车辆稀疏。远处，是连绵起伏的低矮丘陵。整个开发区看起来有些萧条，缺乏活力，像一头蛰伏在夏日闷热里的疲惫老牛。
“把开发区近三年的详细规划文本、所有入驻企业的名录和基本情况、历年主要经济指标数据、当前面临的主要问题和困难清单、以及……”
袁天收回目光，语速平稳地报出一连串要求，条理清晰，目标明确，“……特别是那几家高能耗、高排放重点企业的环保评估报告和最新整改情况，全部整理一份，尽快送到我办公室。”
他顿了一下，补充道，“要原始数据和报告，不要汇总的简报。”
宋默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这位新领导上手如此之快，要求如此具体和“硬核”，他连忙点头：“好的，袁县长！我马上去办！”他转身的动作带着点小跑，眼神里除了紧张，也多了几分认真。
袁天走到窗边，双手撑在落满灰尘的窗台上，眺望着这片即将由他执掌的土地。阳光炙烤着大地，远处的景物在热浪中微微扭曲。
他能清晰地看到，在开发区边缘靠近丘陵的地方，就是不久前发生爆燃的丰泰化工！
虽然明火已灭，但那里依旧被警戒线围着，几台大型机械正在废墟上作业，黑黢黢的残骸如同大地上一块丑陋的伤疤，无声地诉说着忽视安全、粗放发展的惨痛代价。
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不安的异味。
他的眼神变得锐利而凝重。这不仅仅是简单的分管调整，这是一份沉甸甸的责任，更是一个布满荆棘的突破口。
张坤的敌意、本地势力的盘根错节、传统发展路径的惯性、还有这片土地上遗留的隐患……都将是横亘在他面前的难关。
他深吸了一口窗外并不算新鲜的空气，胸膛里涌动着一种混合着压力与强烈斗志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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