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沉默仿佛被拉长，空气粘稠得几乎无法流动。
袁泽稳稳地坐在主位，目光沉静地扫过一张张面孔，耐心地等待着。
他清楚，这沉默之下，是各方力量在急速地权衡、碰撞。
终于，省长刘伟清了清嗓子，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安静。
他年近六十，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惯有的温和笑意，但镜片后的眼神却透着老成持重的审慎。他双手交叉放在文件上，身体微微前倾，看向袁泽，语气诚恳而缓慢：
“袁书记的构想，气魄宏大，立意高远，我本人是深受启发，也由衷钦佩书记为秦西长远发展殚精竭虑的拳拳之心。”他先定了基调，肯定了袁泽的出发点，这是官场表态的惯例。
话锋随即一转，刘伟的语气变得凝重起来：“不过，书记啊，如此宏大的工程，牵一发而动全身，面临的困难和挑战，恐怕也是前所未有的巨大。”
他拿起面前的资料，翻到投资估算那一页，用手指点了点上面那一长串令人心惊肉跳的数字。
“这投资规模，堪称天文数字。我们秦西的家底，在座的都清楚。去年全省财政收入刚过两千亿，各项刚性支出压力巨大，民生、教育、医疗，哪一项不需要真金白银？单靠我们一省之力，恐怕力有未逮啊！”
他忧心忡忡地看向袁泽，又环视其他常委，“国家层面的支持，至关重要。但这么大的项目，要争取国家立项、获得专项资金支持，绝非易事，需要时间，需要反复论证，需要强有力的协调。”
刘伟顿了顿，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润了润有些发干的喉咙，继续道：“再者，这项目不是我们秦西关起门来就能干的。汉东省的态度，是成败的关键。
通道打通，受益的绝非我们一方，但前期投入的巨大风险，汉东省是否愿意与我们共担？他们内部的意见是否统一？合作机制如何建立？利益如何分配？这些都是绕不开的、极其复杂的难题。”
他放下茶杯，语气恳切，“我的意见是，构想绝对具有战略意义，但必须慎之又慎。当前首要任务，是进行更加深入、更加扎实的可行性研究和风险评估，特别是要把省财政的承受能力和汉东省的合作意愿这两个关键变量，摸清、吃透！绝不能仓促上马，留下后患啊。”
刘伟的话，条理清晰，句句落在实处，充满了老成谋国的稳重感。
他表达的不是反对，而是基于现实的巨大担忧，这种担忧合情合理，立刻引起了好几位常委的微微颔首，会议室里响起一片低低的附和声。
袁泽面色平静，对刘伟的发言并未表现出任何意外或不满，只是微微点了点头，表示听到了对方的意见。
然而，就在刘伟话音落下不久，另一个声音响了起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峭。
“刘省长的顾虑，非常实在，也是为我们秦西负责。”说话的是常务副省长王浩。他五十出头，保养得宜，头发乌黑，穿着考究的藏青色西装，身体放松地靠在椅背上，一只手随意地转动着指间的钢笔，脸上带着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
他的目光没有看袁泽，而是落在自己面前的文件上，语气听起来像是在客观分析，但字里行间却透着一股疏离和质疑。
“宏伟蓝图，确实激动人心。”王浩嘴角勾起一个微妙的弧度，“不过，蓝图再美，也得脚踏实地一步步来。我们秦西的现状是什么？是发展不平衡！
是中心区域（省会及周边几个重点城市）的辐射带动作用还不够强！是省内区域协同发展的基础还不够牢固！”
他抬起头，目光终于投向袁泽，眼神锐利：“袁书记，恕我直言，在省内中心区域的引擎还没有完全发力、内生动力尚未充分激发的情况下，就倾尽全力去打通一条连接外省、前景尚不明朗的超级通道，这是否有些……本末倒置？甚至是好高骛远？”
他放下钢笔，双手摊开，做了一个略显无奈的手势：“这么大的工程，一旦启动，必然要抽调全省最精锐的力量，集中最宝贵的资源。省财政那点钱，投进去恐怕连个像样的水花都溅不起来。
到时候，中心区域的发展被拖累，省内其他嗷嗷待哺的地市得不到足够的支持，民生的改善步伐放缓……这些代价，谁来承担？老百姓会怎么看我们？”
王浩的语气渐渐带上了一丝尖锐：“我担心，这会不会变成一场豪赌？一场投入巨大、风险极高，最终却很可能劳民伤财，甚至给秦西未来发展背上沉重包袱的‘面子工程’？
与其如此，我们为什么不把有限的资源、宝贵的精力，先集中用在刀刃上——用在夯实我们自己的中心区域，用在提升省内循环的质量和效率上？这才是更稳妥、更务实，也更符合秦西当前发展阶段的选择！”
“劳民伤财”、“面子工程”、“本末倒置”……王浩的用词，一句比一句尖锐，虽然顶着“担心”、“建议”的名头，但质疑和反对的意味已昭然若揭。
他代表的，显然是秦西本土成长起来的、更注重省内利益格局稳固的一股强大力量。
他的话，像几块冰冷的石头，砸进了刚刚被袁泽点燃的激情余烬里，让会议室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支持派、担忧派、沉默派……常委们的立场在无声中分野。支持袁泽构想的几位常委，脸上露出了明显的不忿，嘴唇翕动，似乎想反驳王浩；而更多持观望或谨慎态度的常委，则眉头锁得更紧，目光在袁泽、刘伟、王浩三人之间来回逡巡，会议室里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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