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浅与黎阙带着沉重的心情离去，寝殿内恢复了寂静，只余下明珠柔和的光晕。
白渊懒洋洋地趴卧在柔软的床榻上，银白色的长发铺散开来。
他支着下巴，看着站在床边、眉头紧锁、周身气压低沉的靳千阑。
那张冷峻的脸上此刻写满了毫不掩饰的忧虑，金色的眼眸像是蒙上了一层阴霾。
白渊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莫名的触动，他伸出手，轻轻拉了拉靳千阑的衣袖。
语气轻松地调侃道：“喂，别耷拉着脸嘛~这副样子，可一点也不好看，丑死了。”
靳千阑沉默地顺着他的力道在床沿坐下，目光却依旧紧紧锁着黎白鸢。
看着他苍白却带着满不在乎笑意的脸，靳千阑只觉得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住了，泛起一阵阵密集而酸涩的痛楚。
他不懂这种复杂的情感叫什么，只知道看着黎白鸢这般，轻描淡写地谈论可能的死亡，让他难受得几乎无法呼吸。
白渊原本还想继续插科打诨，却在触及靳千阑逐渐泛红的眼眶时，脸上那故作潇洒的笑容微微一僵。
他收敛了玩笑的神色，眉尖几不可查地蹙起，收回手，改为抱着自己的小腿，将下巴搁在膝盖上。
侧过头，认真地望着靳千阑，轻声问：“你真的很担心我？”
靳千阑的眉头皱得更紧，薄唇抿成一条直线，虽然没有说话。
但那阴郁的眼神和紧绷的下颚线，分明就是在说：“这还用问吗？”
白渊被他这副模样逗得失笑，随即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用一种近乎飘忽的语气，半开玩笑般说道：
“你知道昙花吗？绽放时极尽绚烂，却转瞬即逝。或许…像我这样完美的人，本来就不该在这世间停留太久吧~”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超然，仿佛在评价一件与己无关的艺术品。
靳千阑盯着他的眼神愈发深沉，像是要穿透他那层玩世不恭的伪装，直抵内心。
他的声音不禁染上了一丝难以抑制的悲切，反问道：“你不怕吗？”
他顿了顿，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肃，“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白渊闻言，明显愣了一下，紫眸中闪过一丝真实的茫然，似乎真的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但很快，他又恢复了那副释然的样子，笑道：“书上不是说吗？人之所以畏惧死亡，是因为对世间还有牵挂和留恋，而我……”
话说到一半，他猛地顿住，意识到自己失言了，小心翼翼地抬眼去观察靳千阑的表情。
果不其然，靳千阑的下颚绷得死紧，那双总是淡漠的金眸此刻湿漉漉的，像是蒙上了一层水汽，眼眶通红，就这么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仿佛随时都会有泪水滚落下来。
白渊心里咯噔一下，连忙轻咳两声，迅速改口，语气也软了下来：“而我……亦然如此！对，亦然如此！”
“先前我或许并不觉得死亡可怕，但如今……如今我有了你……”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继续说道：“所以，我怕死。我……”
然而，当真正要说出那个句子时，他却莫名地卡壳了，嘴唇张合，却发不出声音。
他突然觉得，接下来的话，似乎不再是随口说来哄人开心的甜言蜜语，而是带着某种沉重分量的、近乎誓言般的东西。
但他还是看着靳千阑那双泫然欲泣的眼睛，说了出来，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
“我怕失去你，再也见不到你。”
话音落下的瞬间，靳千阑一直强忍的泪水，终于无声地滑落脸颊。
他没有哭出声，只是静静地望着黎白鸢，喉结剧烈地滚动着，压抑着哽咽。
白渊顿时有些手足无措。
他抬起手，想要像往常一样拍拍他的肩，或者摸摸他的头，却觉得此刻任何动作都显得有些不合时宜，手臂就那样尴尬地悬在了半空。
心里乱成一团：该怎么安慰？生硬地说“别哭了”？还是故作轻松地道“人固有一死”？
更重要的是，他刚才那句“害怕失去”，究竟是为了稳定对方情绪的策略，还是……心底某个角落真实的声音？
他对自己这位“任务目标”，是否已经产生了超出计划的情感？
这个念头刚一冒头，就被白渊惊恐地压了下去。
他比谁都清楚，自己终究是要离开这个世界的。这里的一切，包括眼前这个人，他都带不走，也不该留下任何牵绊。
那么，现在这段越来越失控的关系，到底是对是错？他是不是从一开始，就不该给予靳千阑那些超越界限的关心和暗示？
剧情……会不会因为男主与配角过深的纠葛而彻底偏离轨道？如果“剧情”因此不放他走了怎么办？
一丝后怕掠过心头。
但眼下，看着眼前这个无声啜泣的、“为情所伤”的小可怜。
白渊还是决定先把他哄好。
“千阑。” 他放柔了声音呼唤道，挪动身体靠近靳千阑，抬起手，用指尖轻轻拭去他脸颊上的泪痕。
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试图用轻松的语气化解沉重。
“别哭了。我们九尾狐族，传说中可是有九条命的呐，哪儿会那么轻易就死掉？”
靳千阑抬起泛红的眼眶，静静地凝视着黎白鸢，眼神里充满了不安，哽咽道：“但万一……”
后面的话他不敢说出口，只是那眼神中的不舍与恐惧几乎要溢出来。
白渊无奈地摇摇头，笑道：“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你也知道的，天族之人即便身死，魂魄不灭，过了几千几万年，总会重入轮回的。对吧？”
靳千阑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但眼中的阴霾并未散去，他垂下眼睫，低声道：“可我怕你疼。” 他想起黎白鸢病发时的痛苦模样。
白渊歪着头，眯起眼睛笑了笑，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轻松：“嗯…死了就不会感觉到痛了。”
“……”
靳千阑沉默了良久，他只是用那种更加复杂、更加深邃、仿佛蕴含着无数说不清道不明情绪的眼神，深深地望着黎白鸢。
半晌，他才用一种异常坚定的语气，一字一顿地说：“那我会等你。”
白渊的瞳孔因惊讶而微微放大，随即，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不置可否的、甚至带着点自嘲意味的笑容，并未对此做出任何回应。
在他心里，这根本是不可能的。
靳千阑是这个世界注定的主角，是未来要踏上巅峰、俯瞰众生的存在。
几千年、几万年的等待？为了一个“炮灰”配角？这实在太不符合“剧情”设定了，简直就像是走错了片场。
他深信，待自己“死后”，靳千阑的生命轨迹将会沿着既定的辉煌道路前行。
而那些关于黎白鸢、关于玉狐仙府、关于青丘的短暂记忆，最终只会化为对方成神路上微不足道的一抹淡色背景。
一段终将被时光冲刷殆尽的过往而已。
他并未将这句承诺当真，或者说，他不敢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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