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拟与真实的撕裂，像一场持续的低烧，不断消耗着陈默的精神。他越来越习惯于在多个虚假身份间切换，那种强烈的罪恶感和自我厌恶虽然依旧存在，但似乎被磨钝了，变成一种背景噪音般的麻木刺痛。他变得更加“高效”，更加“投入”，甚至偶尔能骗到远超之前小额“试水”的金额，这让他暂时远离了业绩垫底的直接威胁，换来的食物也稍微多了那么一点点。
小组长老狗对他的态度缓和了不少，甚至偶尔会扔给他半包榨菜作为“奖励”。王经理巡视时，目光落在他身上也不再是纯粹的冰冷，偶尔会带上一丝算得上是“认可”的意味。他似乎在逐渐“融入”这个体系，变成一颗运转更顺畅的齿轮。
但这种“融入”，却让他感到更加深刻的恐惧。他害怕自己最终会变得和老胡一样，彻底麻木，甚至像王经理那样，从这种扭曲的掌控和罪恶中汲取快感。
他像一具行尸走肉，白天扮演着屏幕里的情圣才俊，晚上则蜷缩在恶臭的通铺上，在极度的疲惫和混乱的梦境中挣扎。希望，这个词早已变得陌生而遥远，如同上辈子听说过的一个传说。
然而，命运有时会在最深的黑暗中，投下一丝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光。
那是一个极其普通的下午。办公大厅里依旧嘈杂闷热，空气中混合着汗味、廉价烟味和上百台老旧电脑散发出的热量。陈默刚结束与一位“客户”——一位深信与他陷入热恋、计划着未来生活的中学女教师——的冗长通话，成功诱导她向虚假平台投入了又一笔“共同基金”。巨大的空虚和罪恶感席卷而来，他感到一阵反胃，下意识地想要做点什么来转移注意力，哪怕只是几秒钟也好。
他鬼使神差地，没有立刻点开下一个等待联系的目标头像，而是手指在油腻的键盘上无意识地敲下了一个极其简单的、几乎是程序员本能的命令——查看本地网络连接状态的指令。
他并不指望能发现什么。园区的网络被严格管控，所有电脑都安装了监控和过滤软件，无法访问外部自由互联网，只能连接内部服务器和特定的诈骗平台后台。任何试图越轨的行为都会立刻触发警报，招致严厉惩罚。
灰色的命令提示符窗口弹出，显示出一串串快速滚动的网络配置信息。都是些枯燥的Ip地址、子网掩码、网关信息。陈默的目光麻木地扫过，正准备关闭窗口。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猛地定格在其中的一行！
一个用于网络诊断的特殊端口号，其状态显示为“**LIStENING**”（监听），但后面跟随的进程Id和描述却极其模糊，甚至有些矛盾！这不符合常规的管理员配置习惯，更像是一个仓促设置后忘记关闭的临时调试端口，或者某个懒惰的管理员图省事留下的后门！
而且，这个端口号…他依稀记得，似乎与某种理论上可以用于绕过简单防火墙策略的工具有关，虽然极其冷门且限制极大。
陈默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攥紧，然后又骤然松开！
砰砰！砰砰！
血液瞬间涌上头顶，又迅速回落，带来一阵轻微的眩晕和耳鸣。周围嘈杂的诈骗声、键盘敲击声仿佛瞬间远去，他的全部精神都聚焦在了那行小小的、不起眼的代码上！
漏洞！
一个微小的、可能是偶然出现的网络防火墙漏洞！
他的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起来，所有关于计算机网络、协议、防火墙的知识瞬间被激活。他快速分析着这个端口开放可能意味着什么，有哪些潜在的可利用方式…虽然希望极其渺茫，限制极大，可能需要特定的跳板服务器，需要外部接应，成功率无限接近于零…
但是！
这是一个漏洞！
一个实实在在的、可能通向外部世界的缝隙！
在这座铜墙铁壁、完全与世隔绝的人间地狱里，这是他第一次，真真切切地看到了一个可能存在的、技术上的突破口！
希望！
一丝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般的希望之火，在他那早已死寂冰冷的心湖深处，猛地蹿起了一颗小小的火星！
尽管这火星是如此的微弱，似乎随时都会熄灭。
尽管前路依旧是万丈深渊，困难重重。
但这毕竟是光！是可能性！
他几乎要控制不住脸上的肌肉，想要放声大笑，又想嚎啕大哭。他赶紧死死咬住牙关，强迫自己低下头，掩饰住眼中那瞬间爆发的、难以置信的光彩和剧烈波动的情感。
不能暴露！绝对不能被任何人发现！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让颤抖的手指稳定下来，不动声色地、迅速关闭了那个命令提示符窗口。屏幕重新回到了诈骗平台的聊天界面，那个女教师又发来了几条充满爱意和期待的留言。
虚拟的甜蜜与残酷的现实，再次形成尖锐的对比。但这一次，陈默的内心不再只有绝望和麻木。
那丝微光，虽然微弱，却顽强地闪烁着。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重新投入到“Leo”的角色中，用温柔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出虚伪的回应，安抚着屏幕那端的“恋人”。
但他的大脑，却在同时进行着另一场完全不同的、无声的风暴。
他将那个端口号、那个异常的状态、以及瞬间在脑海中闪过的几种极其初步的、漏洞利用的可能性，像雕刻一样，死死地刻在了记忆的最深处。每一个数字，每一种可能，都反复确认，确保绝无错漏。
他不知道这个漏洞能存在多久，可能下一秒就会被某个管理员发现并修复。
他不知道即使漏洞存在，他又该如何利用，在这严密的监控下，他几乎没有任何操作空间。
他甚至不知道，就算侥幸能传递出信息，外界又是否会有人相信，是否有人能来解救。
希望依旧渺茫得近乎幻觉。
但是，对于一个在黑暗中行走了太久、几乎已经习惯并准备接受永恒黑夜的人来说，哪怕只是一丝最微弱的星光，也足以重新点燃那早已被遗忘的、名为“可能”的火种。
接下来的时间，陈默表现得比平时更加“正常”，甚至更加“投入工作”。他不敢再尝试任何可能引起怀疑的探测行为，只是将那个发现深埋心底，如同埋下了一颗或许永远不会发芽，但终究存在的种子。
他依旧吃着馊饭，依旧挨着呵斥，依旧扮演着虚拟情人。
但有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他的眼神深处，那潭死水之下，有了一丝极微弱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流动。
他开始真正地观察，不仅仅是观察诈骗目标，更观察这座魔窟的运作规律，守卫换班的时间，监控探头的死角，网络管理员的作息…
寻找生机。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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