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的轰鸣声还在耳膜深处嗡嗡作响,混合着一种不真实的眩晕感。陈默拎着自己寒酸的行李,随着人流走出云南这座边境小城机场的到达口。湿热黏腻的空气瞬间包裹上来,带着一种陌生的、属于热带植物的浓郁气息和汽车尾气的味道,与北方干燥冷冽的秋天截然不同。
阳光异常刺眼,晃得他有些睁不开眼。机场外嘈杂喧闹,拉客的司机、举着旅馆牌子的妇女、各种他听不懂的方言吆喝声,构成了一幅混乱而充满烟火气的图景。他站在原地,有些茫然地四顾,心脏在胸腔里紧张地跳动着。
“宏图国际”…接机人王先生…举牌…
他努力回忆着邮件里的信息,目光在接机的人群中急切地搜寻。
很快,他看到了。
一个皮肤黝黑、身材干瘦、穿着花衬衫和拖鞋的男人,正靠在一根柱子旁,手里举着一块简陋的白色硬纸板,上面用黑色记号笔歪歪扭扭地写着两个字:“陈默”。
没有公司logo,没有欢迎词,只有他的名字,像某种冰冷的代号。
男人看起来三十多岁,眼神懒散中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精明和警惕,不断扫视着出港的旅客,完全不像他想象中“正规公司”接机人员该有的样子。
陈默的心微微往下一沉。但他还是深吸一口气,拖着行李走了过去。
“您好…请问是…王先生吗?”他试探着问道,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干涩。
那男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目光在他那破旧的行李箱和洗得发白的衣服上停留了片刻,嘴角似乎几不可察地撇了一下,然后才懒洋洋地站直身体,用带着浓重当地口音的普通话回道:“对。跟我来吧。”
没有热情的寒暄,没有自我介绍,没有核实身份的多余程序,仿佛只是接收一件预定好的货物。
男人说完,转身就走,甚至没有要帮他拿一下行李的意思。陈默愣了一下,赶紧拖着箱子跟上。
他们穿过嘈杂的停车场,没有走向任何一辆看起来正规的出租车或商务车,而是径直走向停车场最边缘一个阴暗的角落。那里停着一辆破旧不堪、满是泥点的银灰色面包车,车窗玻璃从内部被深色的、粗糙的塑料膜糊得严严实实,根本看不到里面。
一股强烈的不安瞬间攫住了陈默!这和他想象的“公司接机”场景相差太远了!
“王先生…我们这是…去哪里?培训基地吗?”他停住脚步,声音带着明显的迟疑和恐惧。
那个被称为“王先生”的男人不耐烦地回过头,眼神里闪过一丝凶光,语气也变得生硬起来:“哪那么多废话!上车!路上好几个小时呢!耽误了时间你负责?”
说着,他猛地拉开车厢的侧滑门。
一股混合着汗臭、烟味和某种难以言喻的馊味的浑浊热浪,扑面而来!
车厢内的景象,让陈默的血液瞬间几乎冻结!
面包车后排的座椅被拆掉了,取而代之的是两排简陋的木条长凳。此刻,长凳上已经蜷缩着四五个人,都是和他年纪相仿的年轻人,有男有女。他们个个面色苍白,眼神里充满了惶恐、不安和麻木,紧紧地抱着自己的行李,低着头,不敢与任何人对视。
听到开门声,他们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猛地抬起头,看到是“王先生”和陈默,又迅速低下头去,身体几不可察地往里面缩了缩。
这根本不是去什么“培训基地”的队伍!这气氛,这环境,更像是在……运送某种见不得光的东西!
“快他妈上去!”王先生彻底失去了最后一点伪装出来的耐心,粗暴地推了陈默一把,力气大得惊人。
陈默一个踉跄,差点摔倒。他回头看了一眼王先生那变得狰狞的脸,又看了一眼车里那些如同待宰羔羊般的同龄人,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他上当了!
那个“刘主任”,那个“宏图国际”,根本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局!
什么高薪工作,什么海景公寓,什么金融科技……全都是精心编织的、诱捕他这种绝望之人的甜美毒饵!
巨大的恐惧和悔恨如同海啸般瞬间将他淹没!他想逃跑,想大声呼救!
但是,已经晚了。
王先生似乎看穿了他的意图,冷哼一声,猛地撩开衬衫下摆,露出别在腰间的一截黑色的、冰冷的金属物体——那形状,分明是一把匕首的柄!
“不想死就乖乖上去!”王先生压低声音,语气里的威胁如同毒蛇的信子,冰冷而致命,“到了地方,自然有你的好处!再磨蹭,老子现在就给你放点血!”
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陈默的喉咙,让他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看着对方那凶狠的眼神和腰间的凶器,毫不怀疑这个人真的会动手。机场的喧嚣近在咫尺,却又远得像另一个世界。
车里那些年轻人投来更加恐惧的目光,甚至有人微微摇头,示意他不要反抗。
完了。
彻底完了。
陈默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无边的冰冷和绝望。最后一丝侥幸心理被彻底粉碎。他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机械地、艰难地爬上了那辆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面包车。
他刚上去,王先生就砰地一声重重拉上了滑门!车厢内瞬间陷入一片昏暗,只有从车门缝隙和糊得不太严实的车窗边缘,透进来几丝微弱的光线,勾勒出车内一张张惨白而惊恐的脸。
引擎发出一阵嘶哑的咳嗽声,然后猛地启动,车身剧烈地颤抖起来。车子驶出停车场,开始在路上颠簸前行。
由于车窗被糊死,车厢内异常闷热,空气污浊不堪。那几种恶劣的气味混合在一起,几乎令人作呕。没有人说话,死一般的寂静中,只能听到引擎的轰鸣、轮胎压过不平路面的颠簸声,以及彼此粗重压抑的呼吸声。
陈默蜷缩在长凳的角落里,紧紧抱着自己的行李,身体因为恐惧和车辆的颠簸而无法控制地颤抖。他试图透过车窗缝隙看看外面的情况,但只能看到飞速掠过的模糊光影,根本无法判断方位。
同车的人也都和他一样,低着头,沉默着,像一群被驱赶的牲口。偶尔有压抑不住的、细微的啜泣声传来,但立刻就会被更用力的压抑所取代。
一种无形的、巨大的恐怖,在这昏暗、颠簸、密闭的空间里弥漫、发酵,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陈默的指甲深深掐进手心,带来尖锐的疼痛,却远不及内心的万分之一。他想起母亲那气若游丝的电话,想起父亲愁苦的脸,想起自己孤注一掷的决定,想起那张用网贷换来的、通往地狱的机票……
巨大的悔恨如同毒虫般噬咬着他的心脏。他怎么会那么蠢!怎么会相信天上掉馅饼!怎么会一步步自己走进这个显而易见的陷阱!
可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车子似乎驶离了平整的公路,开始进入更加崎岖不平的路段,颠簸得更加厉害,几乎要将人的五脏六腑都颠出来。周围的声音也发生了变化,城市的喧嚣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更加原始的自然声响,虫鸣,鸟叫,甚至隐约能听到水流声。
他们正在被带往一个远离文明秩序的、未知的蛮荒之地。
不祥的预感,像冰冷的藤蔓,一圈圈缠绕上来,越收越紧,几乎要让他窒息。
他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将是什么,但他知道,那绝不是什么月薪两万的海景公寓,而极有可能是比他在城中村楼道里经历的更加黑暗、更加可怕的深渊。
面包车像一个移动的铁棺材,载着一车沉默的、绝望的“货物”,向着边境线的阴影深处,一路颠簸驶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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