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字脸警察的目光在车间里扫了一圈，像两盏探照灯，最后死死定格在刘强手中的金属盒上。
“把你手里的东西，交出来。”他的声音没有起伏，像冰冷的铁块。
刘强刚从狂喜中回过神，下意识地就把盒子往身后一藏，梗着脖子顶了回去：“凭什么？这是我们自己熬了一宿做出来的东西！”
“我们接到举报，怀疑这里正在非法生产二类医疗器械，需要带回去作为物证调查。”国字脸警察语气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只向身后的两名警员递了个眼色。
那两人立刻会意，一左一右地朝刘强逼了上去，伸手就要夺。
“住手！”
张涛一个箭步冲到刘强身前，张开双臂，像老母鸡护崽一样将他死死护在身后，他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却强迫自己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警察同志，误会，肯定是误会！我们是蓝图建筑公司，这里就是个临时车间，这盒子里装的……装的是一个我们给客户定制的机械零件，真不是什么医疗器械。”
“机械零件？”国字脸警察嘴角扯出一个讥讽的弧度，“我干了十年警察，头一回听说机械零件需要用钛合金，需要半夜三更躲在废厂房里偷偷加工，还需要用无菌布包得跟刚出生的娃娃似的？”
他显然是有备而来，每一个问题都像一把锥子，精准地扎在张涛的谎言上。
张涛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嘴巴张了张，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总不能说，这是用来给人接骨头的吧？那不正好一头撞进对方早就挖好的坑里？
“我们……”
“少废话！”国字脸警察彻底失去了耐心，手一挥，声音陡然拔高，“把他手里的东西给我拿过来！有话，回局里慢慢说！所有在场的人，一个也别想走，全部跟我们回去配合调查！”
这话如同一瓢冷水，兜头浇在所有人的狂喜之上。
车间里的工人们炸了。
“凭什么抓人！我们犯什么法了！”
“熬了一宿救人，反倒成了罪犯了？还有没有王法了！”
王大锤那双刚刚还创造了奇迹的手，此刻死死攥着一把沉重的管钳，手背上青筋虬结，孙志那张碎嘴也闭上了，一双眼睛冒着火，死死盯着那几个警察，他们身上的油污和汗水还未干透，眼里的血丝和脸上的疲惫清晰可见，但此刻，所有的疲惫都被一股冲天的怒火所取代。
他们是工人，是匠人，他们不懂什么大道理，但他们知道，自己刚刚做的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眼看两名警察就要和工人们推搡起来，车间里剑拔弩张，火药味浓得几乎要爆炸。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嘎——吱——”
一声极其刺耳、野蛮的刹车声在车间外炸响，一辆破旧的北京吉普，以一个近乎玩命的漂移甩尾，蛮横地横在了车间门口，不偏不倚，正好堵住了几辆警车的退路。
车门“砰”的一声被从里面踹开。
赵富贵连滚带爬地从副驾驶上滚了下来，一张脸煞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
紧接着，驾驶座上，一个身材魁梧如熊，满脸横肉，脖子上戴着小拇指粗大金链子的男人，慢悠悠地跨了下来。
他甚至没朝那群警察投去半个眼神，仿佛他们就是几根电线杆子，径直走进了车间。
正是石头镇的地头蛇，王老虎。
王老虎一进车间，那双凶悍的眼睛就跟装了雷达似的，瞬间锁定了刘强手里的金属盒，眼神里透着一股火烧眉毛的急切。
“东西呢？”他的声音沙哑得像是在砂纸上摩擦，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压。
刘强愣住了，下意识地扭头看向赵富贵。
赵富贵拼命对他使着眼色，嘴皮子都快抽筋了。
国字脸警察眉头紧锁，上前一步，挡在王老虎面前：“你是什么人？我们正在执行公务！”
王老虎这才懒洋洋地斜了他一眼，从鼻孔里重重地哼了一声，声音里满是轻蔑：“执行公务？你们的公务，就是抢我的东西？”
“你的东西？”国字脸警察一愣。
“没错。”王老虎大步流星地走到刘强身边，像拿自家白菜一样，一把夺过那个金属盒，动作粗暴地掀开盖子，只瞟了一眼里面那块闪着银光的钛合金板，便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啪”地一声合上盖子，顺手夹在腋下，这才转身，用下巴对着国字脸警察。
“我，石头镇矿业，王虎，我花钱，请蓝图公司的老师傅，给我定制一个矿山破碎机上的配件。有他娘的什么问题吗？”
“矿山配件？”国字脸警察的表情写满了“你当我傻”四个大字，“这玩意儿是矿山配件？”
“怎么，不像？”王老虎咧开大嘴，露出一口被烟熏得焦黄的牙齿，笑得格外瘆人，“我那台破碎机是德国佬造的，精贵着呢，里头一个配件坏了，找原厂定制，说要半年，我侄子的腿可等不了那么久……哦，说错了，是我的机器等不了那么久。”
他故意说漏了嘴，又大大咧咧地摆手改口，那副“老子就是这么说了你能怎么着”的无赖模样，让在场所有人都听出了弦外之音。
国字脸警察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他当然知道王老虎是什么人，那是在石头镇跺一脚，整个镇子都要抖三抖的土皇帝，手底下养着几百号开矿的工人，个个都是亡命之徒，真要惹毛了他，这事就没法收场了。
“王老板，我们是接到匿名举报，说这里在非法制造医疗器械，这块‘配件’，我们必须带回去鉴定。”国字脸警察咬着牙，还在坚持程序。
“鉴定？”王老虎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闪着危险的光。
“行啊，鉴定，不过嘛，我那几百辆拉石头的东风重卡，最近刚好没什么活儿干，闲得蛋疼，要不，明天一早，我让司机们都开到市里来转转，散散心？特别是市府门口那几条路，我听说修得挺宽敞的，不知道够不够我那些车掉头的。”
赤裸裸的威胁。
不是商量，是通知。
国字脸警察的额头上，一层细密的冷汗瞬间就冒了出来。几百辆重型卡车堵路，瘫痪全城交通，这个后果，别说他一个小小的队长，就是他们局长来了，也承担不起。
这是一场阳谋。
王老虎就是在明明白白地告诉他，这块板子，他今天必须带走，谁拦，谁就是跟整个石头镇的生计过不去。
车间里，死一般的寂静。
赵富贵一看火候差不多了，浑身抖得跟筛糠似的，还是赶紧凑上前打圆场：“这位警官，警官您看，您看这样行不行？东西您也看到了，就是一块金属板嘛，王老板的机器确实金贵，停产一天，那损失……啧啧。要不，您拍几张照片，留个底，让我们先把‘配件’送去‘修理’，我们蓝图公司的法人，还有这位张总工，我们都跟您回局里，一定把情况原原本本地说明白。”
这是一个台阶，一个救命的台阶。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国字脸警察的脸上。他知道，这是对方给的最后让步，如果他再坚持，王老虎这个疯子，真的什么都干得出来。
他嘴唇紧抿，脸上的肌肉抽动了几下，沉默了足足半分钟，最终，像是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拍照。”
危机，暂时解除了。
王老虎夹着盒子，看都不再看那警察一眼，转身就走，经过赵富贵身边时，他脚步顿了顿，蒲扇般的大手在他肩膀上重重一拍，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沉声道：
“这人情，我王虎记下了，从今天起，石头镇所有的石头，都姓蓝图。”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跨上那辆破吉普，一脚油门，发动机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带着一阵黑烟，消失在深沉的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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