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大力的“倒戈”,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拧开了红旗厂这把生锈的老锁。
有了这群老工人的带路,整个厂区的家底被摸了个一清二楚。
第二天,改造项目正式开工。
第一项任务,就是加固主生产车间,这栋七十年代的建筑,地基不均匀沉降,几根主要的承重柱上,爬满了头发丝一样的裂缝。
项目会议上,林旬直接拿出了一卷黑色的布料和几桶铁罐子。
“这东西,叫碳纤维布,是我托苏晚晴从海外搞到的航空级实验材料,一平米的价格,顶得上一个老师傅小半年的工资,它的抗拉强度,是同等截面钢材的七到十倍,重量只有钢材的四分之一。”
话音刚落,赵富贵、张师傅、侯建设,还有牛振华带来的一众老工人,全都倒吸一口凉气,瞪大了眼睛,看那卷黑乎乎的布,跟看金条一样。
“布?用金条一样的布来加固水泥柱子?”牛大力第一个没忍住,嗓门嚷嚷开来,“林工,您没开玩笑吧?这玩意儿风一吹就跑了!”
林旬没理他,继续说:“我们用这种特制的环氧树脂胶,把它贴在裂缝上,效果比你们用混凝土再包一层好得多,还省地方。”
他目光扫过众人,“这个活儿,要求高,涂胶要匀,贴布要平,不能有一个气泡。谁来干?”
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全落在了王大锤身上。
自从上次“钢筋切豆腐”露了一手,王大锤在公司里的地位就变得很不一样,他是林旬亲口点的“技术免检”第一人。
王大锤从人群里站出来,脸上还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伸手接过了那卷碳纤维布。
“林工,有图纸,有规程,我就能干。”
他的话不多,透着一股对自己双手的绝对自信。
施工开始。
王大锤果然没让人失望,他戴上胶皮手套,拿起一把小刮板,把粘稠的环氧树脂胶往水泥柱子上一抹,一刮。
那动作,又稳又匀,胶层的厚度,旁边的陈浩拿着卡尺去量,误差不超过零点一毫米。
接着,他把裁剪好的碳纤维布缓缓贴上,再换上一个特制的小滚筒,从上到下,从里到外,一遍遍地滚压。
整个过程,没有一句废话,像一台精密运转的机器。
张师傅在旁边看得直点头:“这手艺,绝了!比我婆娘贴年画还平整!”
第一根柱子很快完工。林旬走过去检查,用手摸了摸,敲了敲,点了点头。
他走到第二根柱子前,却叫住了正准备动手的王大锤。
“王师傅,下一根,我们换个方法。”
王大锤停下动作,看着林旬。
“在贴布之前,先用角磨机,沿着裂缝的方向,在柱子表面开一道五毫米深的浅槽。”
王大锤愣住了,手里的刮板也放了下来,不解地问:“林工,图纸上没这么写。”
“图纸是我画的,我现在改了。”林旬耐心地解释,“开一道槽,能让碳纤维布嵌进去,形成‘内嵌式’的应力传导,加固效果能再提升百分之二十。”
这番话,是林旬前世在无数次实践里总结出的经验。
王大锤却固执地摇了摇头。
“林工,我就是个粗人,不懂什么应力传导,我只知道,按图施工,是厂里的规矩。”
他看着林旬,语气很平静,态度却像他手里的钢筋一样硬。
“您让我贴布,我能保证贴得比谁都好,您让我自己开槽,图纸上没有的东西,我干不了。”
他不是顶撞,也不是偷懒,他只是在表达一种根深蒂固的工匠逻辑:完美的执行,好过冒险的创新。
林旬看着他,忽然就懂了。
王大锤的手,稳得能在豆腐上刻花,可他的心,却被“规矩”和“图纸”这两座山给死死压住了。
他是一个完美的执行者,却缺少一个思考者的灵魂。
这就是他的“心魔”。
“好,这根柱子,你先按原图纸施工。”林旬没强迫他。
他转过头,看向了人群里的另外几个人。
那几个同样通过了“豆腐考验”的“奇人”。
一个叫孙志,以前在庙门口搞微雕,能在米粒上刻字。
一个叫钱明,家里三代木匠,对卯榫结构门儿清。
还有一个叫吴谦,是个修了三十年钟表的老匠人。
“孙志,钱明,吴谦,你们三个过来。”
林旬把他们叫到第三根柱子前。
“这根柱子,你们三个来负责,要求,就按我刚才说的,先开槽,再贴布。”
“林工,我们……我们没干过这个啊……”孙志搓着手,有点没底。
“没干过,就现在学。”林旬把一台角磨机递给他,“你的手能在一粒米上刻《兰亭集序》,我相信你也能在一根柱子上,开出一条完美的槽。”
他又扭头对钱明说:“钱师傅,你怎么看我说的这个‘内嵌’结构?”
钱明摸了摸那粗糙的水泥柱子,又用手指比划了一下,想了想,眼睛猛地一亮。
“林工!我明白了!这不就跟我们木工活里的‘开榫’一个道理吗?让两块料咬合得更紧,受力更均匀!”
“没错!”林旬赞许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就是这个道理!”
他最后看向吴谦:“吴师傅,这活儿最关键的是精度,你怎么保证开槽的深度和宽度完全一致?”
吴谦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没说话,从自己的帆布工具包里掏出一个小玩意儿,蹲下身就在角磨机的砂轮片旁边比划起来。
那是一个他自己用铁片和螺丝做的小卡具。
他三下五除二就给装了上去,然后站起来,对林旬说:“林工,您看这样行不行?我给它加个限位器,保证它吃进去的深度,一毫米都不会多,一毫米也不会少。”
林旬看着这三个“外行”,笑了。
他们没有建筑工人的经验,但他们有在各自领域里登峰造极的技艺,还有更重要的东西——敢于思考和变通的脑子。
很快,王大锤完成了他的第二根柱子,表面光滑平整,一如既往的完美。
而另一边,孙志手持角磨机,在钱明的指引和吴谦改装的“限位器”辅助下,也开始动手了。
“滋啦——”
刺耳的摩擦声响起,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混凝土粉尘与金属过热的焦糊味,火星四溅。
刚开始,孙志的手还有些微的抖动,第一道划痕稍稍偏离了墨线半毫米。
“别慌!手腕沉住!把它当成玉石!”钱明在一旁低喝道。
孙志深吸一口气,眼神瞬间变得专注,手稳得像焊在了地上,角磨机重新沿着弹好的墨线,平稳地推进。
钱明在一旁扶着,嘴里不停地喊着:“对,匀速,别停顿!”
吴谦则眯着眼睛,死死盯着那个限位器。
一条笔直、均匀的浅槽,出现在柱子表面,仿佛是用尺子画出来的一般。
林旬走过去,用手指轻轻抚过那道嵌入了碳纤维布的槽口,布与水泥完美地结合在一起,形成一个整体,那种坚实质朴、严丝合缝的触感,传递出一种结构性的力量美。
他回过头,看向不远处的王大锤。
王大锤也正看着这边,他的目光,直勾勾地落在那根与众不同的柱子上。
他的眼神里,第一次出现了他自己都说不清的东西,那不是愤怒,也不是不屑,而是一种……迷茫和崩塌。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刚刚完成的作品,平整,光滑,挑不出任何毛病,完全符合图纸的要求,可这一刻,这件他曾引以为傲的“完美作品”,在他眼中却显得如此苍白、脆弱,像一张虚有其表的漂亮画皮。
他不受控制地走了过去,在孙志他们那根柱子前蹲下,伸出那双能切豆腐的、布满厚茧的手,像抚摸稀世珍宝一样,小心翼翼地抚摸着那道内嵌的槽口。
指尖传来的,是两种截然不同的质感,自己的作品,是“贴”上去的;而眼前的这个,是“长”进去的!
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
他心里头一次没了底。
难道……自己一直以来奉为圭臬的“规矩”,真的就比不上他们那种“野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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