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宿舍,门一关,赵强再也憋不住了。
他一把抓住林旬的胳膊,脸上的肥肉因为激动而颤抖着,声音都变了调:“林旬!我不是在做梦吧?五百块!整整五百块啊!”
他比划出一个“五”的手势,眼睛瞪得像铜铃。
“你小子,到底藏了什么绝活?快给哥们儿交个底!”
林旬从他手里抽出胳膊,走到自己的床铺边坐下,将那个沉甸甸的信封放进枕头底下,动作平稳。
“没什么绝活,就是书看得杂了点。”
“看书?看书能看出五百块来?”赵强一屁股坐到他对面,满脸不信,“我看的《机械工人》也不少,怎么就没看出个后台指令来?”
他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凑过来:“你老实说,是不是在外面拜了什么高人当师傅?还是……捡到什么秘籍了?”
厂里已经传疯了。
有人说林旬是走了狗屎运,瞎猫碰上死耗子。
有人说他肯定是偷偷研究了那台机器很久,就等着今天一鸣惊人。
更离谱的,说他家祖上是修宫里自鸣钟的,有家传的手艺。
林旬只是笑了笑,没有回应。
他五十年的经验和知识,怎么跟一个九十年代的年轻人解释?说自己是重生回来的?怕是明天就要被当成精神病送走。
见林旬不说话,赵强更急了,他搓着手,一脸的向往:“林旬,咱是兄弟,你发了财可不能忘了我!以后你再有这种好事,带我一个!你动脑子,我出苦力,你看行不?”
在他看来,林旬掌握了一种点石成金的秘术。
林旬看着他那张朴实又充满渴望的脸,没有直接打击他的幻想。
他只是淡淡地问:“你觉得,这种好事,一个厂里几年能碰上一次?”
赵强一愣,随即泄了气。
是啊,瓦尔特车床全厂就一台,金贵得跟什么似的,趴窝这种事,百年难遇,今天这五百块,确实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那……那也说不准啊。”他还是有点不甘心。
“咚咚咚”
宿舍门被敲响了。
“林旬在吗?王厂长让你去他办公室一趟。”
是厂办的文员。
赵强“噌”地一下站起来,比林旬还激动:“厂长找你!肯定是要给你提干了!林旬,你这是要飞黄腾达了啊!”
林旬拍了拍工装上的褶皱,眼神平静无波。
提干?
如果是在重生前,二十五岁的他听到这个消息,怕是会激动得几天睡不着觉。
但现在,一个车间副主任,或者一个技术科科长的位置,对他来说,不过是一个更精致一点的笼子。
他的世界,不在这里。
王建国的办公室里,难得地泡上了好茶叶。
“来,林旬,坐!”王建国满面红光,亲自给林旬倒了一杯茶。
“今天你可是咱们厂的大功臣!市里领导都打电话来问了,对你的技术水平评价很高啊!”
“是厂长领导有方,我只是运气好。”林旬客气地回了一句,端起搪瓷缸子,却没有喝。
“诶!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嘛!”王建国大手一挥,笑呵呵地看着他。
“小林啊,你是个有本事的,厂里不会亏待有本事的人,我跟几个副厂长商量了一下,准备提你做二车间的技术副主任,你觉得怎么样?”
技术副主任,虽然还是个副职,但对一个刚毕业两年的年轻人来说,这已经是坐火箭了。
“我还想先在技术员的岗位上多学习学习。”林旬不卑不亢地回答。
王建国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林旬会拒绝。
在他看来,这可是天大的好事,是人人打破头都想抢的“铁饭碗”升级版。
“年轻人谦虚是好事,但也不能没追求嘛。”王建国语重心长地劝道。
“当了副主任,工资、福利都能上去一大截,以后分房子也能优先考虑。你放心,就是挂个职,主要工作还是搞技术,不让你管那些杂七杂八的人事。”
他顿了顿,又抛出一个更大的诱饵:“我已经把你的材料报上去了,准备给你争取一个市里的‘青年技术能手’荣誉。这要是评上了,档案里可是重重的一笔!以后前途无量啊!”
青年技术能手……林旬心中泛起一丝苦涩的涟漪。
前世,他三十五岁才拿到这个荣誉,为此请了多少次客,写了多少份思想汇报,此刻,这份曾经梦寐以求的荣耀,却像一张发黄的旧船票,再也登不上他这艘要驶向汪洋大海的巨轮。
他甚至因为过度回忆前世的细节,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仿佛两段人生在脑海中重叠,带来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精神疲惫。
林旬心里清楚,这是王建国的“阳谋”。
他想用职位和荣誉,把自己牢牢地绑在第三机械厂这条船上。
“谢谢厂长栽培,我会努力的。”林旬没有再直接拒绝,而是含糊地应了下来。
他知道,现在还不是撕破脸的时候。
从厂长办公室出来,天已经擦黑了。
林旬没回宿舍,揣着那浸透着汗水和墨香的五百块钱,径直走出了工厂大门。
空气中弥漫着煤球炉燃烧未尽的硫磺味,与街角国营饭店飘出的油炸带鱼香气混杂在一起。
巨大的永久牌自行车广告牌下,一群穿着喇叭裤的青年正围着一台单卡录音机,里面放着费翔的《冬天里的一把火》,扭动着身体,几个下班的女工路过,红着脸啐一口,又忍不住偷偷多看两眼。
他要去一个地方——市图书馆。
滨海市图书馆是一栋老旧的苏式建筑,空气里弥漫着旧书和灰尘的味道。
林旬轻车熟路地走到资料检索区,没有碰那些新杂志,而是直接从最下面的柜子里,翻出了一摞落满灰尘的卡片盒。
上面写着:滨海市水文地质资料(1975-1985)。
他抽出一张张泛黄的卡片,手指飞快地在上面掠过。
港口区……潮汐带……淤泥质粉质粘土……含水率45%-60%……承载力特征值小于80kpa……
一个个冰冷的数据,和他记忆中的完全吻合。
这种地质条件,在三十年后,有无数种成熟的解决方案,但在这个年代,就是天坑。
“小伙子,查资料啊?”一个戴着老花镜的图书管理员大妈走了过来,好奇地看着他,“查这么旧的资料干嘛?现在年轻人都往钱眼里钻,天天来看什么经济信息、特区政策,都想着‘下海’当老板呢。”
“下海”这个词,像一道闪电,击中了林旬。
是了,这就是九十年代最鲜活的脉搏。
无数人扔掉手里的“铁饭碗”,跳入市场经济的汪洋大海里,有的成了时代的弄潮儿,有的则被一个浪头拍得粉身碎骨。
“阿姨,我想查查关于‘软土地基处理’方面的书。”林旬问道。
“软土地基?”大妈想了想,领着他走到一个偏僻的角落,指着书架上孤零零的几本书,“都在这了,都是些老掉牙的东西,好多年没人借过了。”
林旬抽出一本《地基与基础工程施工》,封面都快磨烂了。
他快速翻阅。
换填法、强夯法、砂桩……全都是他记忆里赵富贵用过的、并且失败了的方法。
这些方法,对于一般的软基还凑合,但对于滨海港那种超高含水率的淤泥地基,不仅没用,反而会因为破坏了土体原有的结构,导致更严重的沉降。
至于他脑子里的“袋装砂井堆载预压法”,书里连一个字都没提。
这项技术虽然在八十年代末就已经在国际上出现,但要普及到滨海市这种三线沿海城市,起码还要等五六年。
这五六年的时间差,就是他的机会。
一个千载难逢的、只属于他一个人的机会。
林旬将书放回原处,心中的蓝图愈发清晰。
他谢过管理员大妈,走出了图书馆。
夜幕已经降临,马路上,骑着永久、飞鸽自行车的下班人流汇成一条长河,远处,霓虹灯箱闪烁着“卡拉oK”、“时装公司”的字样,宣告着一个新时代的到来。
林旬回到宿舍时,赵强已经睡下,鼾声如雷。
他脱下衣服,躺在吱呀作响的木板床上,却没有丝毫睡意。
他闭上眼睛,脑海中没有白天那些喧嚣的赞誉,也没有王厂长许诺的前程。
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巨大的工程图纸。
无数的数据和图像在飞速运转。
砂井的直径和间距……滤膜的选择……分级加载的速率和时间……孔隙水压力的消散曲线……
每一个细节,每一个步骤,他都在脑海里反复推演,精确到厘米,精确到小时。
前一世,他主持过上千亿的超级工程,但从未像此刻这般,为了一个连影子都还没有的小小仓库项目,如此殚精竭虑。
因为他知道,那座即将建在烂泥上的仓库,将是他撬动整个时代的第一个支点。
是他未来那座横跨天堑的跨海长虹的,第一块基石。
他甚至翻身下床,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弱月光,在笔记本上飞快地画着草图。
他画的不是建筑本身,而是地下的排水系统——一根根垂直的塑料排水板(pVd)如何以梅花形布置,才能最高效地排出淤泥中的水分;地表的堆载如何分级加载,每一级加载的高度、间隔的时间,才能确保地基在加速沉降的同时,又不会因为压力过大而失稳。
窗外,月明星稀。
而林旬的笔尖下,一个崭新的时代,正在这小小的宿舍里,被一笔一划地勾勒出来。
他知道,属于他的基建狂潮,正在等待他去亲手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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