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正伍不再多言。
他转身，粗声叫醒了靠在身边的张龙。
“去，把所有能动弹的都给老子叫起来！准备家伙，继续挖人！”
“是，大人！”
张龙揉着还有些昏沉的脑袋，踉跄着起身，立刻去执行命令。
很快，营地里的人陆续醒来。
一夜安眠并未让他们脸上的愁云散去，但那股子令人窒息的绝望却淡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麻木的坚毅。死不了，就得干活。
王正伍扛起一根削尖的木棒，率先走向那片狰狞的塌方地。
肩膀上的伤口随着他的动作，传来一阵阵撕裂般的刺痛，他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墨宁轩快步跟了上去，手里还拿着两块昨晚剩下的干饼。
“墨先生，你守了一夜，先去歇着吧。”
王正伍头也不回地沉声道。他对此人的手段心有余悸，但对其人的付出，还是认可的。
“无妨。”
墨宁轩走到他身边，将一块干饼递了过去，声音平稳得听不出半点疲惫。
“上半夜是家母守的，我只守了后半夜，还不困。先帮忙，人多力量大。”
王正伍看了一眼那块干硬的饼，接了过来，没有客气。
墨宁轩一边啃着饼，一边不着痕迹地抬了抬下巴，指向塌方侧面一处地方。
“王大人，你看那边。那块巨岩斜插在土里，瞧着很不稳定，但正因如此，它下方的土石反而可能被它挡了一下，没有被压得那么严实。咱们从那里开始挖，兴许能省些力气。”
他的语气寻常，像是在分析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王正伍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眯起了眼。确实，那块巨石像一把巨大的楔子，死死钉在山坡上，看着的确像个可以下手的突破口。
他没有怀疑，点了点头，三两口将干饼咽下肚。
“好，就从那儿开始！”
两人走到巨石旁，王正伍二话不说，抡起一根木棒就挖了起来。
泥土在雨后变得湿重黏腻，每一锹下去都极为费力。墨宁轩也捡了块尖锐的石头，在他旁边帮忙刨着松动的泥土。
周围的人陆续围拢过来，加入了挖掘。
才挖了不到一刻钟，王正伍手中的木棒往下猛地一沉，像是捅进了棉花堆，手感完全不对！
“嗯？”
他心中一动，丢下棒子，也不顾满手的泥污，直接用手去刨。
湿冷的泥土被飞快地扒开，很快，一抹不属于泥土的灰蓝色布料露了出来。
王正伍的心脏瞬间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几乎停止了跳动。
他像是疯了一样，用指甲抠，用手掌扒，很快，一张苍白、沾满泥污的脸出现在他眼前。
“人！这里有人！”
他用尽全身力气嘶吼起来，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得尖利刺耳。
“还活着！快来人！”
这一声吼，如同惊雷炸响在死寂的营地。
张龙和其他官差、流放犯们听到喊声，全都红着眼疯了一样冲了过来。
当他们七手八脚地清理开周围的土石，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呆立当场。
在那块巨大的岩石下面，竟然有一个不大不小的空腔。
空腔里，横七竖八地躺着十几个人，全都昏迷不醒，但胸口都还有着微弱的起伏。
“天爷啊！这是神佛保佑啊！”
一个失去儿子的老汉当场就跪下了，朝着那块巨石砰砰磕头，哭得老泪纵横。
“快！快把人弄出来！”
王正伍最先反应过来，大声指挥着，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
众人如梦初醒，手忙脚乱地开始往外拖人。
就在这时，林子外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和嚣张的叫喊声。
“都让开！官府来人了！”
只见李贵带着七八个穿着驿站差役服饰的汉子，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
他一眼就看到了正在被从石洞里拖出来的伤员，三角眼里先是闪过一丝惊诧，随即就被浓浓的狂喜所取代。
真是天助我也！他李贵就是有福之人，连老天爷都帮着他送功劳！
他清了清嗓子，双手叉腰，摆出领导的架势，冲着正在救人的王正伍等人高声喊道。
“哎哎哎！干什么呢！都别乱动！会不会救人啊？万一伤着了你们担待得起吗？”
他指着几个流放犯，唾沫横飞。
“听我指挥！你们几个，去，小心点把人抬出来！你们，去那边看看还有没有活口！动作都麻利点！”
他仿佛是这场救援的总指挥，把所有功劳都理所当然地揽到了自己身上。
驿站的差役们虽然看不惯他的做派，但救人要紧，也立刻加入了救援队伍。
有了生力军的加入，救援速度快了很多。
一个又一个伤员被从那个神奇的洞穴里抬出，平放在空地上。杨淑玉带着墨清晗和墨清竹，早就在一旁准备好了，立刻上前进行紧急救治。
救援结束，现场一片狼藉。
张龙拿着一份临时用木炭写在破布上的名册，走到王正伍身边，声音沉重沙哑。
“大人，清点完了。我们这支队伍，总共一百三十人。目前……确认存活的，九十二人。已经发现的尸身，有十八具。重伤的，十六个。还有……还有四个人失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王正伍接过那块破布，目光在上面迅速扫过。当他看到最后那四个失踪的名字时，他的身体僵住了。
“赵全……也失踪了？”
他的声音艰涩无比，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张龙低下头，不敢看他那双赤红的眼睛。
“是，大人。到处都找过了，没有赵大哥的踪影。”
王正伍捏着布条的手不断收紧，那块粗糙的布料几乎要被他捏碎。
赵全是跟他最久的兄弟，从光禄司一路跟到这鸟不拉屎的流放路上，忠心耿耿，从无二话。
难道，他终究还是没能护住自己的兄弟吗？
一股巨大的悲伤和无力感席卷而来，让他这个铁打的汉子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就在营地中气氛一片死寂之时，不远处的林子里忽然传来一阵响动，还夹杂着女人的尖叫和男人的喝骂。
“都给我老实点！走快些！再嚷嚷信不信老子一刀劈了你！”
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王正伍猛地抬头望去。
只见一个浑身是泥、狼狈不堪的身影从林中大步走出，手里还用刀背驱赶着三个同样狼狈的人。
是赵全！
“赵全！”
王正伍大喜过望，一个箭步冲了上去，蒲扇般的大手重重地拍在他的肩膀上，拍得泥点四溅。
“你小子！你他娘的跑哪儿去了！”
赵全看到王正伍，也是一脸激动，咧开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大人！我没事！”
他扬了扬下巴，指了指身后那三个满脸怨毒的人，正是郑成明、郑郭氏和郑秀儿一家。
“塌方的时候，他们坐的牛车在队伍最后面。那头牛受了惊，拉着车直接冲进了林子里，正好躲过了塌方。我怕他们跑了，就去追他们，这三个刁民还想趁乱逃跑，被我给抓回来了！”
郑郭氏一听，当即就炸了，像只被踩了尾巴的母鸡，指着赵全破口大骂。
“你个杀千刀的短命鬼！我们是自己跑出来的！要不是我们命大，早被你这瘟神害死了！”
郑秀儿也尖叫道。
“就是！放开我！我才不要跟你们这群倒霉鬼待在一起！晦气！”
郑成明则缩着脖子，一脸的窝囊相，嘴里小声嘟囔着什么，谁也听不清。
周围的幸存者们看着这丑态百出的一家三口，眼中满是鄙夷和厌恶。
大伙儿都在拼死救人，他们倒好，只想着自己逃命。
王正伍没有理会郑家的叫骂，他看着安然无恙的赵全，心中最后一块大石终于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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