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宁轩处理完手头的事，走了过来。
他看到妻子和女儿抱在一起，神色都有些黯然，便放轻了脚步。
他蹲下身，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伸出宽大的手掌，轻轻覆在女儿的头顶，然后又握住了妻子冰凉的手。
无声的安慰，却比任何话语都更有力量。
就在这时，被抬回来的王正伍悠悠转醒。
他猛地坐起身，第一反应就是看向塌方的方向
“赵全！找到没有？”
“头儿，你醒了！”
张龙连忙递上一碗热水。
王正伍一把将碗推开，水洒了一地，他挣扎着就要爬起来，却被疾步过来的墨宁轩按住了肩膀。
“王校尉，冷静点。”
“我冷静不了！”
王正伍双目赤红，脖子上青筋暴起，像一头被困住的野兽。
“天亮了就什么都晚了！赵全他……他可能还活着！放开我！”
殷素冷眼看着他，声音没什么起伏。
“你要是现在冲出去，死在外面，谁来给赵全收尸？谁来带剩下的兄弟回家？”
王正伍的动作瞬间僵住。
殷素继续道。
“你现在要做的，是养好伤，活下去。等李贵带人回来，等天亮，我们再去找。就算……就算真的找不到了，你也要活着把他的牌位带回去，而不是把自己的命也搭进去，让他白死。”
“可……”
王正伍刚要反驳，墨宁轩低沉的声音就响了起来，打断了他。
“王校尉，你看看你的兄弟。”
墨宁轩的语气很平淡，却让王正伍的心重重一沉。
他下意识地转过头，看到了张龙倔强又担忧的脸，看到了刚醒过来、脸色惨白的李大川也挣扎着要起身，更看到了张虎！
张虎的左腿被木板胡乱固定着，他正用手肘撑着地，拼了命地想坐起来。
那架势，分明是只要王正伍敢动，他就是爬也要跟着爬过去。
墨宁轩松开了手，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情绪。
“你若执意要去，他们会让你一个人去？黑灯瞎火，山体不稳，随时可能二次塌方。人没救到，再把这几个也搭进去，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
王正伍的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想救赵全，可他也是这些人的头儿。
他不能带着剩下的兄弟去送死。
这个认知像一座山，轰然压垮了他。
王正伍浑身的力气像是被瞬间抽空了，他缓缓坐倒在地，双手抱着头，压抑的、如同野兽般的呜咽从指缝间漏出。
一个铁打的汉子，在这一刻，终于崩溃了。
张龙在一旁看着，也忍不住背过身，用袖子狠狠抹了把脸。
营地里陷入了一片死寂，只剩下篝火燃烧的噼啪声和王正伍压抑的哭声。
那哭声像一头受伤的孤狼在舔舐伤口，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也格外悲凉。
营地里，那些或站或坐，等待着亲人消息的人们。
仿佛被这哭声传染，气氛愈发凝重，绝望的情绪像是浓得化不开的墨，在人群中悄然蔓延。
…………
墨清楠的小手，在母亲杨淑玉的衣袖上轻轻拉了拉。
杨淑玉低头，看到女儿仰着一张小脸，乌黑的眼珠里映着火光，也映着她自己的担忧。
“娘，”
墨清楠的声音很轻，带着孩子特有的软糯。
“您有没有办法，能让很多人……一下子都睡着？”
杨淑玉愣住了，下意识地将女儿往怀里又揽了揽，以为她是害怕了。
“楠姐儿别怕，有爹娘和祖母在呢。”
“我不是怕。”
墨清楠摇了摇头，她的小手攥得更紧了些，又重复了一遍，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急切。
“娘，我是想要那种能让很多人都睡着的药，您能做出来吗？”
安抚好王正伍，让他靠着张龙休息的墨宁轩刚走过来，就听到女儿这句没头没尾的话，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
他蹲下身，与女儿平视。
“楠姐儿，你要迷药做什么？”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目光却深邃，像是在探究什么。
他知道，自己的这个女儿，从不会无的放矢。
墨清楠看了看父亲，又看了看母亲，小小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她知道家里人一直担心她的能力暴露，但脑海中，那些通过精神丝线感受到的，正在飞速流逝的生命力，像一根根针，扎得她无法再沉默。
“下面……还有人活着。”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在墨宁轩和杨淑玉心中掀起滔天巨浪。
“可是他们快不行了，”
墨清楠的语速加快了些，小脸上满是与年龄不符的凝重。
“我能感觉到，他们的气……越来越弱了。泥土和石头压在他们身上，他们撑不了多久。再不把他们弄出来，就真的……没气了。”
她顿了顿，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地看着自己的父母。
“我只能救还有一口气的人。没气的，我救不活。”
这句话，她是对父母说的，也是对自己说的。
这是她能力的边界，也是她此刻最大的无力。
杨淑玉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她下意识地捂住女儿的嘴，惊慌地看了看四周。
好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塌方处，或者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里，没人注意到这边的低语。
“楠姐儿，别胡说！”
她的声音发颤，既是告诫，也是哀求。
墨宁轩的反应却截然不同。
他没有出声呵斥，深邃的眼眸紧紧锁着女儿，像是在评估她话里的每一个字。
片刻后，他沉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沙哑。
“楠姐儿，爹知道你心善。可你看那片塌方，比几座房子垒起来还高，全是湿滑的泥浆和巨大的山石。光靠我们这点人，就算加上官差和所有犯人，用手去挖，挖到明天天亮，也未必能挖出一条路来。人力有时而穷，这是没办法的事。”
他是在陈述一个残酷的事实。
在天灾面前，人力显得如此渺小。
“人力是办不到，”
墨清楠却执拗地接了下去，她的小手从母亲的掌心下挣脱出来，一字一顿地说道。
“爹，我来救。”
她抬起小下巴，迎着父亲探究的目光，眼神里没有半分孩童的玩笑，只有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然。
“用我的……法子。”
“不行！”
这一次，出声的却是两个人。
杨淑玉的声音里满是惊恐，而墨宁轩的声音，则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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