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收!罚款!”
四个冰冷的字眼,如同四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林卫东和赵大海刚刚被财富暖热的心口。
周围看热闹的人群像是被无形的鞭子抽打,哗地一下散开更远,生怕沾染上晦气。原本喧嚣的街角瞬间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只有那个干部模样的男人冷漠的目光,和地上那些仿佛瞬间失去光彩的商品。
赵大海的脸彻底失去了血色,嘴唇哆嗦着,攥着钞票的手下意识地藏到身后,另一只手则无意识地护住地上的货,像个被吓傻的孩子。他走南闯北,不怕地痞流氓,但对这种代表着“官方”的权威,有着根深蒂固的恐惧。
林卫东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湿透,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呼吸困难。巨大的恐惧和不甘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完了吗?历经千辛万苦,闯过车站关卡,眼看财富唾手可得,却要在最后一步栽倒?他不甘心!绝不甘心!
但他的大脑在极度的惊恐中反而强迫自己高速运转起来。硬顶?求饶?都没用!对方明显不是临时起意,而是有备而来,咬定了“投机倒把”和“无照经营”,这帽子扣下来,在这个年代足以让他们万劫不复!
必须立刻止损!必须保住最重要的东西!
电光火石之间,一个念头划过脑海——破财消灾!
对方图什么?真是为了维护市场秩序?未必!更大的可能是看到了他们的利润,想分一杯羹,或者干脆就是敲诈勒索!直接没收罚款,东西和钱都上交,对方个人能捞到什么好处?但如果能私下“解决”……
赌一把!
林卫东猛地深吸一口气,脸上所有的惊慌和挣扎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卑微、甚至带着哭腔的恳求,他上前半步,几乎要给那人鞠躬,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他们三人能听到的音量飞快说道:
“领导!领导您息怒!您眼力真好!我们……我们就是一时糊涂,看着南边东西新奇,想弄点回来换口饭吃……绝对没有故意违法乱纪的意思!您大人有大量,给我们个改过的机会吧!”
他一边说,一边用眼神死死锁住对方的眼睛,观察着最细微的反应,同时,手仿佛不受控制般颤抖着,极其“自然”地从赵大海藏在身后那只手里,“艰难”地抽出了刚刚收来的、几乎所有的货款——主要是那几张珍贵的十元大票,总共差不多有六七十块钱,厚厚的一小沓。
然后,他以一种近乎“塞”的、却又试图遮掩的动作,快速地将这沓钱递向那干部,声音压得更低,充满了“懂事”的哀求:“领导……这点……这点小意思……您买包烟抽……千万别没收……给我们留条活路吧……我们这就收摊!立刻就走!再也不来了!”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表情、语气、动作配合得天衣无缝,将一个被吓破胆、又试图用全部身家换取一线生机的小贩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那干部显然没料到林卫东会来这么一手,而且是如此果断和“上道”。他愣了一下,冰冷的目光扫过林卫东递过来的那沓钱,厚度相当可观。又瞥了一眼地上那些货,再看看林卫东那“诚惶诚恐”、“悔不当初”的脸,和旁边已经吓傻了的赵大海。
他的嘴角似乎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权衡。
现场没收,东西和钱都是公家的,他个人最多得个表扬。而现在……
他沉默了几秒钟,这几秒钟对林卫东和赵大海来说,如同几个世纪般漫长。
终于,他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右手极其自然且快速地向下一拂,仿佛只是整理了一下衣摆,林卫东手里的那沓钱就瞬间消失了踪影。
动作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哼!念你们是初犯,态度也还算端正!”干部的声音依旧严肃,但语气却微妙地缓和了一丝,不再那么咄咄逼人,“赶紧把东西收起来!以后不许再在这种地方无证经营!再让我抓到,绝不姑息!听见没有!”
“听见了听见了!谢谢领导!谢谢领导高抬贵手!”林卫东如蒙大赦,点头哈腰,几乎要千恩万谢。
赵大海也反应过来,连忙跟着一起鞠躬。
那干部不再看他们,夹着公文包,转身,迈着四方步,不紧不慢地走了,很快就消失在街角的人流中。
直到彻底看不见那人的背影,林卫东和赵大海才像被抽掉了骨头一样,几乎瘫软在地。两人靠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都被冷汗浸透,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
地上,那些价值不菲的电子表、计算器、太阳镜还散乱地摊着,但它们刚刚差点招来灭顶之灾。
“妈……妈的……六七十块钱啊……就这么……没了?”赵大海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声音带着哭腔和难以置信的心痛。那几乎是他们刚才全部的收入!
“没了总比全都没了好!”林卫东咬着牙,声音沙哑,眼神里却有一种劫后余生的狠厉,“人没事,货保住了,就是万幸!快!收拾东西!离开这儿!”
两人手忙脚乱,像是被打怕了的野狗,以最快的速度将地上的商品胡乱塞进包里,拉起还在发懵的赵大海,低着头,仓皇逃离了这个“是非之地”。
一路无话,直到拐进一条僻静无人的小巷,两人才敢停下来,再次靠墙喘息。
恐惧慢慢消退,蚀骨的心痛和强烈的后怕涌了上来。
“卫东……刚才……太险了……”赵大海的声音还在发抖,“那人……到底是干嘛的?真是工商的?”
“不像。”林卫东阴沉着脸,缓缓摇头,“真要是正规工商所的,流程没这么简单,而且一般不会单独行动。更像是个有点小权、或者冒充的,趁机捞油水的。”
“那……咱们的钱……”赵大海心疼得直抽抽。
“就当喂狗了!”林卫东啐了一口,眼中闪过寒光,“这钱买了个教训,也买了条路!至少我们现在知道,这么明目张胆地摆摊,风险太大了!”
经此一吓,两人再也不敢在市中心繁华地段公开摆摊了。
接下来的两天,他们像打游击一样,流窜于各个工厂区的下班路口、相对偏僻的街角,小心翼翼地将剩下的电子表、计算器等高价货一点点出手。价格不敢叫太高,销售速度也慢了很多,提心吊胆,一有风吹草动就立马收摊走人。
最终,所有的电子表、计算器和太阳镜都卖了出去。但由于最后降价和匆忙出手,这批原本预期能卖近两百块的高利润商品,实际只回笼了一百三十多块钱。
加上之前被“敲诈”掉的六七十块,总收入大概两百块左右。减去一百块出头的本金,这趟冒着巨大风险的南下之旅,净利润竟然不足一百块。
这个结果,像一盆冷水,浇灭了两人最初的狂热。
晚上,在林卫东家那间昏暗的小平房里,两人对着桌上那堆零零散散的毛票和分币,相对无言,气氛沉闷。
赵大海闷头抽着劣质烟卷,脸上写满了失落和不甘:“忙活半天,差点把命搭上,才赚了这么点……还不如我跑趟长途捞的外快多……”
林卫东没有说话,只是用手指慢慢拨弄着那些钱币。失落固然有,但更多的是一种冰冷的清醒和反思。
冒险是必要的,信息差带来的利润也是真实的。但问题出在哪里?
出在没有“身份”,没有“保护伞”!
个体户,在这个年代,依然是被歧视、被随意拿捏的存在。就像无根浮萍,一阵小风浪就可能船毁人亡。今天可以被“干部”敲诈,明天就可能被“市管”没收,后天还可能被“黑皮”那样的地头蛇欺负。
想要真正安稳地赚钱,把生意做大,摆地摊绝非长久之计!
必须有一个合法的、受保护的“外壳”!
他的目光逐渐变得锐利起来,脑海中浮现出两个字——**营业执照**!
对!申请一个个体的营业执照!虽然过程可能麻烦,也可能需要缴纳管理费,但有了它,就意味着得到了官方的某种承认,至少在面对检查时,有了最基本的底气!不再是任人宰割的“投机倒把”分子!
而且,有了执照,或许就可以去申请一个固定的、正规的摊位,甚至……一个小门面?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再也无法遏制,如同野草般在他心中疯长!
“大海!”林卫东猛地抬起头,眼中重新燃起火焰,不再是之前那种冒险的狂热,而是一种更加沉稳、更具野心的光芒,“我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赵大海被吓了一跳,抬起头茫然地看着他:“不这样……还能咋样?本钱就这么点……”
“本钱少,就更不能浪打浪!”林卫东语气斩钉截铁,“我们必须有个根据地!要合法化!”
“合法化?”赵大海没明白。
“对!营业执照!”林卫东吐出这几个字,“我们去申请一个个体的营业执照!有了那张纸,咱们就能挺直腰板做生意!就不用再像今天这样,被人撵得跟狗一样!还能去申请固定摊位!”
赵大海愣住了,抽烟的动作都停了。营业执照?这对他们这些底层挣扎的人来说,似乎是个遥远而陌生的概念。那东西好办吗?得花多少钱?
“能……能行吗?听说那东西可难办了,得找关系,还得花不少钱吧?”赵大海表示怀疑。
“难办也得办!”林卫东态度坚决,“这是唯一的出路!关系我们可以慢慢找,钱……”他看了一眼桌上那堆散钱,“我们还有这些手链、发卡、徽章没卖,还能凑点钱!必须试一试!”
他看着赵大海,眼神灼灼:“大海,你想一直这样提心吊胆,东躲西藏吗?你想下次再被人堵住,连最后这点货和钱都保不住吗?”
赵大海沉默了,狠狠吸了口烟,半晌,重重地将烟头扔在地上,用脚碾碎:“妈的!不想!你说得对!搞!妈的,老子也想过个安生日子!你说咋办就咋办!”
“好!”林卫东用力一拍桌子,“明天我们就去工商所问问情况!摸清楚门路!”
新的目标确定了,虽然前路依旧迷茫,但方向却清晰了起来。
第二天,两人怀着一丝忐忑和期望,找到了区工商行政管理所。
那是一座灰扑扑的老式办公楼,门口挂着白底黑字的牌子,透着一种令人敬畏的严肃气息。
进进出出的人不多,大多面色凝重。
两人在门口踌躇了一下,互相打了打气,才硬着头皮走进去。
询问处的窗口后面,坐着一个四十多岁、面无表情的女办事员。
“什么事?”她头也不抬,声音平淡无波。
“同……同志,您好。”林卫东尽量让语气显得恭敬,“我们……我们想咨询一下,办理那个……个体户的营业执照,需要什么手续?”
女办事员终于抬起头,扶了扶眼镜,上下打量了他们一眼,眼神里带着一种习惯性的审视,仿佛在判断他们是不是来捣乱的。
“办理营业执照?”她拖长了声调,拿出一张纸,“先填申请表。户口簿、身份证、营业场所证明、行业许可证……都带了吗?”
一连串的名词砸过来,林卫东和赵大海都有点发懵。户口簿身份证有,营业场所证明?行业许可证?
“营业场所……证明是啥?”赵大海小心翼翼地问。
“就是你开店摆摊的地方的证明!如果是自家房子,就拿房产证或者街道证明!如果是租的,就拿租赁合同!”办事员不耐烦地解释。
林卫东的心微微一沉。他们哪有固定的营业场所?摆地摊哪来的证明?
“同……同志,我们就是……想摆个摊,卖点小百货,还没……没固定地方……”林卫东艰难地开口。
“没固定地方?”女办事员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语气更加冷淡,“那不行!办不了!个体经营必须有固定的、合法的经营场所!这是规定!下一个!”
干脆利落的拒绝,像一堵冰冷的墙。
“同志,通融一下……”赵大海还想争取。
“规定就是规定!通融什么?”女办事员板起脸,“没地方就是办不了!别在这耽误时间了!”
两人被噎得说不出话,看着对方那公事公办、毫无通融余地的表情,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瞬间被浇灭了一大半。
悻悻地走出工商所,阳光照在身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妈的!这不是卡人吗?”赵大海忍不住骂了一句,满脸沮丧,“摆摊的要哪门子固定场所?这不诚心不让人办吗?”
林卫东的脸色也异常凝重。他没想到,第一步就被卡得这么死。规定是死的,但人应该是活的,难道就真的没有一点变通的办法?
“营业场所证明……”他喃喃自语,眉头紧锁。
哪里能搞到一个“固定”、“合法”的营业场所证明?哪怕只是一个极小极小的角落?
租个门面?他们根本租不起!
用自己家?街道会给他开证明吗?王主任那边……
忽然,他猛地停住了脚步,眼中闪过一丝亮光!
他想到了文化宫夜市!那个西区角落的摊位!虽然偏僻,但那是文化宫正式划分、收了管理费、有登记记录的!算不算是“固定经营场所”?
虽然听起来有点牵强,但也许是唯一有可能的突破口!
“走!大海!再去文化宫筹备处!”林卫东拉起赵大海,眼中重新燃起希望。
“啊?还去?找那个干部?”赵大海心有余悸。
“对!找他!现在只有他那里,可能有一线希望!”
两人再次来到文化宫,找到夜市筹备办公室。
办公室里,上次那个干部正在看文件。看到他们俩进来,他明显愣了一下,尤其是看到林卫东,眼神有些复杂。
“又是你们?什么事?”他的语气不冷不热。
林卫东深吸一口气,将申请营业执照被拒、急需“经营场所证明”的困难说了一遍,然后小心翼翼、带着极大的诚意恳求道:“领导,您看……我在咱们西区那个摊位,虽然是临时性的,但也是咱们夜市正式认可的,交了管理费,有登记的……能不能……请您这边高抬贵手,帮我开个证明,证明我在咱们文化宫夜市有一个固定的经营点位?哪怕就写个条子盖个章也行!帮我渡过这个难关!”
说完,他紧张地看着干部的反应。
干部听完,没有说话,手指在桌面上有节奏地敲击着,目光在林卫东脸上来回扫视,似乎在权衡着什么。
办公室里安静得可怕,只有手指敲击桌面的哒哒声。
良久,干部忽然停下敲击,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说出了一句让林卫东心头猛地一沉的话:
“开证明?盖章?呵呵,小林啊,你不是不知道,这公章可不是随便盖的……这可是要担责任的……”
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林卫东装钱的口袋。
“再说了,你那个摊位……哼,上次东区那么好的机会让你去,你可是自己‘没实力’放弃的。现在想到求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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