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破的烟尘尚未落定,一场关乎数十万性命的风暴已在秦军中军大帐内酝酿。
王翦端坐帅位,眉头紧锁,听着帐下众将几乎一面倒的请命。
“大将军!赵卒彪悍,其心难测!如今聚之如丘,每日耗费粮秣无算,更兼公子嘉北逃代地,若降卒受其蛊惑,内外呼应,我军危矣!”
“长平之鉴不远!武安君当年若不断然处置,何来后来诸多麻烦?当效旧事,尽坑之,一了百了!”
“请大将军下令!”
“坑杀”二字如同冰锥,刺入悄然入帐的魏缭耳中。他目光扫过那些激愤的将领,看到了被战争磨砺出的冷酷,也看到了隐藏在冷酷下的恐惧——对失控的恐惧,对复仇的恐惧。
王翦的手指在案几上无意识地敲击着,这是他权衡难决时的习惯。作为统帅,他深知坑杀的便捷与“有效”,但更深知此举带来的长久仇恨。他需要为大王,为秦国,选择一个代价最小的方案。
就在他唇齿微启,似要做出决断的刹那,魏缭上前一步,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帐内的喧嚣:
“将军,诸位将军,请听魏缭一言!”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有疑惑,有不屑,更有毫不掩饰的敌意。
“魏客卿,”王翦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你有何见解?”
“将军,缭以为,坑杀降卒,非但不能永绝后患,反而会埋下倾覆之祸根!”魏缭语出惊人。
“危言耸听!”副将杨端和冷哼道,“杀了干净,何来祸根?”
“杨将军可知,为何公子嘉能轻易北逃,并能迅速聚集抵抗力量?”魏缭反问,不等回答便自答道,“正是因为赵地人心未附,仇恨未消!长平之殇,如同烙印,刻在每一个赵人心中!今日若再行此杀戮,则此恨绵绵无绝期!我大秦纵得赵地,亦如坐火山之上!每一座城邑,每一个村落,都可能成为复仇的堡垒!治理成本将陡增百倍!此绝非大王东出所欲见!”
他转向王翦,言辞恳切:“将军,大王志在天下,非仅赵国。若每下一城便行屠戮,则魏、楚、燕、齐必闻风胆寒,知其降亦死,战亦死,唯有拼死抵抗!届时,我军东出之路,步步血海,统一大业,将付出何等惨痛代价?此绝非善策!”
帐内出现了短暂的寂静。魏缭将“坑杀”与“统一成本”和“后续抵抗意志”直接挂钩,触动了一些将领的思绪。
但现实的压力依然存在。“魏先生说得轻巧,”另一将领沉声道,“数十万张嘴要吃饭,数十万颗心难以揣测!一旦生变,酿成营啸,谁人能制?这个责任,你担得起吗?”
这是最核心的质疑。理想需要现实的支撑。
魏缭深吸一口气,知道空谈无益,必须拿出担当。他迎着王翦审视的目光,一字一句道:“将军,缭愿请命!请拨付部分降卒,由缭与蒙毅将军负责整编看管!缭愿立军令状!若在此期间,降卒生乱,或耗费过度,延误军机,缭愿献上项上人头,以正军法!”
军令状!
帐内一片哗然!蒙毅猛地看向魏缭,眼中满是震惊与担忧。这是将自己的性命与那些降卒彻底绑在了一起!
王翦深邃的目光落在魏缭脸上,仿佛要穿透他的皮囊,直视其灵魂。“魏缭,你可知,军前无戏言?”
“缭,愿以性命,践此诺言!”魏缭声音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豫。
长时间的沉默,空气凝重得几乎令人窒息。王翦在权衡,在计算风险与收益。魏缭的提议风险极大,但一旦成功,收益也同样巨大——不仅能化解眼前危机,更能为后续统治打下基础,甚至影响其他诸侯国的抵抗决心。
终于,王翦缓缓起身,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好!魏缭,本帅便准你所请!拨付你与蒙毅三万赵军降卒,严加看管整编!其余降卒,暂不处置,严密拘押,等候大王诏令!魏缭,记住你的军令状!”
“谢将军!”魏缭深深一揖,感觉到后背已被冷汗浸透。他知道,他赢得了一次机会,一场以生命为赌注的豪赌。
他转身走向帐外,步伐坚定。蒙毅紧随其后,低声道:“魏兄,你这……”
魏缭望着远处被圈禁起来、如同待宰羔羊般的降卒人群,轻声道:“蒙兄,有些底线,若无人去守,与禽兽何异?我心中的准则,不容我袖手旁观。”
他的身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仿佛一道试图阻挡洪流的孤独堤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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