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很巧,李明璋是意外在手底下几个小孩子处,见到的这副画。
那天他有点头疼,让大夫扎了两针,正要回去睡觉,走到他们卫所的德馨堂门外,一眼看到两个小子手里的画,顿时就走不动路了。
先是感觉画得极好,尤其是这人物,与寻常的人物画颇为不同,骨骼肌理之细腻,简直让人惊为天人。
他出身寻常,家里三代长辈都是地道农民,也就是他爹生得俊,人又有运气,娶了个小商人家的娘子,带来不少嫁妆,才算过得比较宽裕。
他爹的发妻,那位商家女过世以后,因着留了个儿子,也就是李明璋的大哥,岳家也厚道,不光没有把女儿的嫁妆收回,还多有贴补,就这般,李明璋这个续弦之子也跟着受益,多少读了几本书,后来因为他识字,还得了小小机缘,在谛听招收杂役时成功入选。
从此,李明璋越发读书上进,还学了些琴棋书画,虽有附庸风雅之嫌,可也的确是很喜欢。
他算是正经的识货人,眼前这一幅,名家名作也。
杨菁画的画都大体有相同的特点,论技巧,大概只能算不错,但很多成熟画师都有她这样的技巧,但她能让刑部,大理寺,京兆的画师们都相形见绌,也有自己的道理。
这人物画不光是形似神似,仿佛还有魂似,特别能引动旁人的情绪。
有好几次,京兆那边案子都破了,还是请她去给受害者绘影图形,据说画完了让家属看上几眼,再暴躁疯癫的家属,也会不自觉地想起同亲人最美好的记忆,很有抚慰人心之功效。
杨菁:“……”
她得了这些情真意切的吹捧,实在没法告诉任何人——咳咳,他们看出来的所谓情绪,竟是‘春宫’之助!
从食堂转移到档案室,众人身上尚存着饭香。
李明璋神色肃然,指着图上立在围观人群东南角的一个侧影,侧影戴着个斗笠,只能看到鼻梁和一张嘴。
黄辉:“啊?”
李明璋目光冷冽:“此人正是那断掌案的疑凶,云墨书院学子卫通!”
此言一出,众刀笔吏顿时哗然。
“多亏得画师神技,区区一路人也形神兼备,我绝没有认错。”
周成顿时吞了口口水,他反应最快,这卫通的赏钱可不得了,除了衙门许诺的纹银百两,云墨书院还自己掏腰包,掏了一千两!
那可是一千两,按照当下田地还颇贵的市价,将近二百亩地,还得是正儿八经的上等良田。
当然,真得了一千多两,此时谛听可没人去买田亩去,他们属于目前京城消息最灵通的人之一,看着吧,最多一年,等他们陛下腾出手处理前朝留下的世家豪门,土地价格必然应声回落。
这钱攒一攒,到那时能买的田亩至少翻两倍。
一念至此,众人心神攒动,纷纷扒拉图画,嘀咕半晌,皆是摇头。
就算那真是卫通,可当时他只是旁观了下而已,大家忙着处理的是千金楼诈骗的案子,怎么会关注个路人?
李明璋心下叹息,有点失落,他也不过是病急乱投医罢了。
那日从画中看到这卫通,当即拿去给失去右手的受害者确认,受害者一看就发了疯,哭得嗷嗷的。
随即整个国子监卫所上下,以千金楼为中心,四下搜找,找了这好几日,一丝线索都无,他是没办法,才琢磨着卫通既在黄辉办的差事里出现过,或许他们能给点方向。
这才有了此次行程。
但一无所获也在意料之中。
【此子生而有反骨,心如蛇虺,性近豺狼,正当是魔尊之左右手,天生祸世乱乾坤的胚子。】
杨菁:“……”
挂在眼前的这时不时诈尸一样的面板,偶尔会因为发现些‘不一样的烟火’特别兴奋。
每次它因为某个人兴奋起来,杨菁都会追踪一番被它点名的家伙。
这几个月,几样特别出彩,让整个卫所侧目的业绩,正是靠了它的火眼金睛。
一转念,她顿时想起,那天在千金楼,‘它’的确闪现了一次。
杨菁赶紧翻了翻不算短的系统界面。
“小林师兄。”
翻了半晌,杨菁轻声喊了声,众人齐齐转头看她。
“劳烦去拿一下九月十三日甲字三十五号的卷,还有九月十九,辛字九十三号卷。”
小林默默去拿。
杨菁才道:“我记得这人。”
李明璋的目光瞬间定在她身上。
楚令仪更是诧异,双目微睁。
杨菁笑了笑:“当时所有围观的人里,有的看热闹,有的幸灾乐祸,有的心生同情,唯有他很特别。”
“这人看着不起眼,好多人即便站在他身边,都不曾注意,但他看人的眼神却怪怪的。”
“我一开始只是稍做留意,也不大确定何处奇怪,结果我在食堂吃夜宵,看见周成啃刘娘子烧的鸡腿,忽然就想明白了,那家伙看人和周成看鸡腿竟然差不多。”
一行人都听得一愣一愣的。
周成嘴角上还沾了油花,一脸心悸。
说话间,小林就把卷宗拿来,杨菁一边翻一边轻飘飘道:“如果不是李使提起,我也没太当回事,但既然李使说了,我倒是想起来,这样的人我真见过几次,都是最近。”
“讷,比如此人。”
杨菁指着卷宗里一行记录——‘林记吊炉烧饼,辰时初,少年买饼,灰氅黑裤。’
“还有这个。”
‘举院街紫苏巷,天泽药铺,一秃顶中年人拿补中益气汤一副,掌柜言,治痔疮。’
“另外就是在京兆衙门门前,当时京兆有人敲鸣冤鼓,好多人看热闹,混在人群里一白须老汉,也是这样的。”
杨菁说得不紧不慢。
“这几回我都有想着记上一笔,另外就是前日我还见了一次,当时忙别的就忘了。”
“前天那回,也是我最近一次见到,是在云墨书院对面的茶舍。”
一听是云墨书院,李明璋不禁愣了愣。
“那日,我正和小周在茶舍听说书先生讲书,有个茶博士给我上茶,我扫了他一眼,印象颇为深刻。”
周成:“啊?我就记得那家做的古楼子特别好吃,我还买回来不少分给黄使了来着。”
偌大的档案室鸦雀无声。
一众刀笔吏都有些懵。
李明璋带着楚令仪,低头看一眼卷宗,又看看杨菁,一时间完全不知该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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