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晚上,陈默再次坐在了百乐门那个靠窗的卡座。他提前到了十五分钟,点了一杯威士忌,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玻璃杯壁,发出轻微的声响。他在脑中反复推演着接下来的对话,每一个表情,每一句措辞,都必须恰到好处。
苏婉清准时出现了。她今天换了一身宝蓝色的缎面旗袍,耳垂上坠着两颗小巧的珍珠,少了几分攻击性,多了几分温婉,但眼神里的锐利丝毫未减。
“陈老板很守时。”她在对面坐下,服务生立刻为她送上预先点好的红酒。
“生意人,信用最重要。”陈默举了举杯,与她轻轻一碰,“苏小姐今天格外光彩照人。”
“看来陈老板有好消息带给我?”苏婉清抿了一口酒,笑吟吟地看着他,直奔主题。
陈默放下酒杯,身体微微前倾,做出一个分享机密的姿态,声音压得很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摸到一点边。亲王预计本月28号晚间抵达,不走虹桥机场,而是在龙华军用机场秘密降落。”
这是他精心准备的真假参半的情报。日期是真的,降落地点是他根据佐藤无意中透露的零碎信息推断出的最可能地点之一。即使军统去核实,也很难证伪,反而能增加他的可信度。
苏婉清的眼睛亮了一下,但很快恢复平静:“具体时间?车队路线?”
“这就是最难的地方。”陈默面露难色,恰到好处地展现出一丝懊恼,“具体时间和路线属于绝密中的绝密,由东京来的特使和宪兵司令部直接掌握,连佐藤都要等最后时刻才知道。我试探过,差点引起怀疑。”
他观察着苏婉清的反应,见她眉头微蹙,便继续说道:“不过,我打听到另一个消息。亲王抵达后的第二天晚上,市政府会举办一场非公开的欢迎酒会,地点在汇中饭店顶层宴会厅。受邀名单控制得极严,但……负责酒水供应的是‘蓬莱春’酒行。”
“蓬莱春?”苏婉清立刻捕捉到了关键。
“巧得很,‘蓬莱春’的老板欠我一个不小的人情。”陈默露出一丝商人特有的、带着算计的笑容,“塞一两个人进去当临时侍应生,应该问题不大。这是我能想到的,最接近目标的机会。”
他抛出了这个诱饵。进入宴会厅内部,无疑是军统梦寐以求的。
苏婉清沉默了片刻,手指轻轻转动着酒杯,显然在快速权衡。陈默也不催促,悠闲地品着酒,给她充分的思考时间。
“我们需要至少三个人。”苏婉清终于开口,“两个进入宴会厅,一个在外围策应。武器怎么送进去?”
“这就是你们需要解决的问题了。”陈默摊手,“我只能提供身份和进入通道。武器……饭店安检非常严格,连只苍蝇都很难飞进去。或许可以考虑在酒水或食材上做文章?但风险同样很大。”
他故意将难题抛回去,既显得自己尽力,又能进一步套取军统的行动细节。
苏婉清果然陷入了沉思。过了一会儿,她似乎下定了决心:“武器我们会想办法。你只需要确保我们的人能顺利进入,并且拿到宴会厅内部的平面图和安保岗位分布图。”
“平面图我可以想办法弄到。”陈默答应得很爽快,“但安保岗位是动态的,我只能提供宴会开始前一刻的布防情况。而且,我必须提醒你们,汇中饭店结构复杂,一旦动手,撤退将是最大的问题。宪兵和特工会立刻封锁所有出口。”
“撤退路线我们自己规划。”苏婉清显得很有把握,“你只需要把情报准确及时地交给我们。事成之后,军统不会亏待你。”
“希望如此。”陈默笑了笑,笑容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那么,我们的人怎么交接具体情报和进入凭证?”
“明天下午三点,静安寺路‘兰心’照相馆,找一位姓王的经理。他会给你一个空相机。后续情报,用微缩胶卷放在相机里,在同一个地方交换。”苏婉清说出了联络方式。
“兰心照相馆,王经理。我记住了。”陈默点点头,将这个信息牢牢刻在脑子里。这不仅是一个联络点,更是军统网络的一个节点。
两人又就一些细节商讨了片刻,苏婉清便起身离开了,依旧是那样风情万种,仿佛刚才只是在谈论一桩普通的生意。
陈默独自坐了一会儿,直到确认苏婉清已经走远,才结账离开。他没有直接回家,而是让司机在市区绕了几圈,最后停在了外滩附近。
深夜的江风格外寒冷。陈默沿着江边慢慢走着,在一个不起眼的邮筒前停下。他迅速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用特殊药水书写的小纸条,塞进了邮筒的缝隙里。这是与组织联系的紧急死信箱,秦雪宁或其联络人每隔四小时会检查一次。
纸条上简要说明了他与军统接触的情况,以及获得的有限情报(隐去了亲王确切抵达日期和地点),重点汇报了军统企图在汇中饭店动手的计划,以及“兰心照相馆”这个联络点。他在最后写道:“军统行动冒险,意图不明,请求指示。我个人意见,宜阻止此行动,避免无谓牺牲并防止局势失控。”
做完这一切,他感到一阵疲惫。这种在刀尖上跳舞的感觉,每一次都耗尽心神。他不仅要在苏婉清面前扮演一个唯利是图、又有点胆量的合作者,还要在给组织的情报中准确传达局势的危险性和自己的判断。
回到陈公馆,书房里的灯还亮着。福伯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鸡丝面走进来。
“少爷,累了吧?吃点东西。”老人看着他眼下的青黑,心疼地说。
“谢谢福伯。”陈默接过面,热气熏湿了他的眼眶。在这个冰冷的夜晚,这点来自长辈的关怀显得尤为珍贵。
“今天……没什么事吧?”福伯小心翼翼地问。
“没事。”陈默摇摇头,勉强笑了笑,“就是生意上的应酬。您快去休息吧。”
福伯叹了口气,没再多问,轻轻带上门离开了。
陈默一个人坐在书房里,却没有动那碗面。他需要等待组织的回复。军统的行动迫在眉睫,组织必须尽快做出决断。
是顺势而为,利用这次刺杀?还是如他所建议,设法阻止?
他走到墙边那幅巨大的上海地图前,目光落在静安寺路的位置,用指尖虚点了点。“兰心照相馆”,这个地名像一个突然出现的坐标,填补了他情报网络上的一块空白。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窗外的天色渐渐泛白。陈默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但耳朵始终留意着外面的动静。
终于,在清晨五点左右,窗外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像是石子落地的声音。他立刻惊醒,走到窗边,小心地撩开窗帘一角。
楼下街道空无一人,但在门廊的柱子脚下,多了一小堆不起眼的碎石子——这是安全信号的变种,表示死信箱内有回复。
陈默的心提了起来。组织的指示来了。这指示将决定他下一步的行动,甚至可能影响整个上海的局势。
他没有立刻下楼去取,而是深吸了一口气,重新坐回书桌前。无论指示是什么,他都必须做好万全的准备。
天,快要亮了。而一场更大的风暴,似乎也正在酝酿之中。组织的回信里,会是什么内容?同意,还是反对?他拿起已经凉透了的面,机械地吃了起来,味同嚼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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