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急中生智
边境口岸那惊魂一瞥，如同在看似平静的冰面上凿开了一道深不见底的裂缝。赵伟那双充满疑惑与探寻的眼睛，日夜在我脑海中浮现，与“算盘”深不可测的审视、“黑隼”毫不掩饰的杀意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张无处不在的、令人窒息的压力之网。我知道，我脚下那本就脆弱的立足点，正在加速崩塌。时间，成了最奢侈也最致命的东西。
返回基地的过程，是在“铁砧”及其手下那几乎凝成实质的、带着审视与怀疑的目光包裹下完成的。尽管我利用对警察的“抱怨”暂时搪塞了过去，但一种微妙的变化已经发生。他们看我的眼神，除了以往的敌意与轻蔑，更多了一层难以言说的探究，仿佛在我身上嗅到了某种不寻常的、危险的气味。
果然，回到基地不到四十八小时，风暴便以我未曾预料的方式，骤然降临。
那是在一次级别极高的、关于“幽灵通道”全面运营准备会议之后。与会者除了“算盘”、“导航员”、老刀以及几位区域头目的虚拟影像外，“黑隼”也罕见地亲自到场，他抱着双臂，像一尊煞神般坐在角落，阴冷的目光时不时如同淬毒的匕首，扫过我的脸。
会议本身进行得还算顺利，我提交的最终版运营方案，在“导航员”的数据支持和“算盘”的宏观把控下，获得了原则性通过。就在会议临近尾声，众人精神略有松懈之时，“黑隼”突然开口，声音粗嘎，打破了分析室内程式化的平静：
“等等，我有个问题。”他身体前倾，目光如鹰隼般牢牢锁定我，“关于上次口岸那次行动……‘猎隼’，你当时在指挥点，除了看到让你‘不舒服’的条子，还注意到什么其他‘特别’的情况没有？”
我的心猛地一沉。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他果然抓住了这个点，并且选择在这样一个公开场合发难。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我身上。老刀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神晦暗不明；“导航员”依旧面无表情，但敲击键盘的手指微微停顿；“算盘”则端起桌上的水杯，轻轻呷了一口，仿佛在品味着什么，没有任何表示，将舞台完全交给了我和“黑隼”。
这是一个公开的审判。我任何一丝一毫的犹豫或慌乱，都会被无限放大，成为他攻击我的弹药。
我强迫自己迎向“黑隼”那咄咄逼人的目光，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回忆与思索的神情，语气平稳地回答：“黑隼先生，当时我的注意力主要集中在通关流程和与‘穿山甲’的通讯上。窗外的情况，只是一瞥而过。除了那个盯着我看的警察，以及口岸常规的繁忙景象，我没有注意到其他值得汇报的异常情况。”
“哦？是吗？”“黑隼”冷笑一声，从怀里掏出一个平板电脑，手指在上面快速滑动了几下，然后将其屏幕转向众人。上面显示的，是一张有些模糊的、显然是远距离拍摄的数码照片——正是我在口岸那间临街办公室窗口的背影！照片的一角，还能隐约看到楼下广场边缘，那几个穿着缉毒警制服的身影，其中赵伟的侧脸依稀可辨！
“这是我们在外围警戒点拍到的。”“黑隼”的声音带着一丝得意的残忍，“根据分析，你站在窗口的时间，恰好与那个区域的缉毒警察注意到你这栋楼的时间高度重合。而根据我们事后的情报搜集，那个盯着你看的警察，是当地缉毒支队新调来的一个骨干，名叫赵伟……据说，眼光毒得很。”他刻意顿了一下，目光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着我的面部表情，“更巧的是，我们动用了一些关系，查到这位赵伟警官，早年曾在省警校就读……而我们的‘猎隼’先生，如果我没记错，你那段时期的履历，似乎正好有一段‘空白’？”
轰！
如同一道惊雷在脑海中炸响！他们竟然查到了赵伟！而且将他和我的“空白”履历联系了起来！虽然他们不可能知道我和赵伟是同学（我的潜入身份经过最高级别的加密和篡改），但这种时间线和地域上的巧合，在“黑隼”的有意引导下，足以构成致命的怀疑！
分析室内的空气瞬间冻结了。连一直没什么表情的“导航员”，都微微蹙起了眉头。老刀擦拭镜片的手停在了半空。“算盘”依旧沉默着，但放下水杯时，那极其轻微的“咔哒”声，在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所有的退路似乎都被封死了。否认？照片和基础情报摆在眼前。解释？如何解释一个缉毒警为何会“恰好”注意到我？承认？那更是死路一条！
冷汗瞬间从额角渗出，但我死死咬住牙关，不让任何一丝惊慌流露出来。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搜寻着一切可能破局的信息碎片。赵伟……警校……空白履历……口岸……“算盘”的警告……第三方通讯请求……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可称为疯狂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骤然照亮了我的思绪！
我不能否认被注意，但我可以重新定义“被注意”的原因！我不能摆脱嫌疑，但我可以将这嫌疑，引向一个对他们而言，同样危险且值得关注的方向！
我脸上那瞬间的“震惊”和“紧张”没有褪去，反而被我刻意放大，但其中迅速掺入了一种恍然大悟般的、带着后怕的愤怒。我猛地转向“算盘”，语气不再是面对“黑隼”时的平稳，而是带着一种急于澄清、并揭示更大危险的急迫：
“算盘先生！我……我明白了！”我的声音甚至因为“激动”而微微有些颤抖，“我当时就觉得奇怪！那个警察的眼神……不像是随意的审视，更像是一种……带着特定目标的确认！我当时以为只是我的错觉，或者是因为我们‘生意’的身份引起了他的职业警惕……但现在看来……”
我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最后回到“算盘”脸上，语速加快：“黑隼先生提供的这个信息至关重要！这解释了我一直以来的一个疑惑！如果那个警察赵伟，真的是基于某种‘特定情报’才会对我，或者说，对我当时所在的位置，产生那种程度的关注，那么，我们的内部，我们的通讯，甚至我们某些高层人物的动向，可能早就已经不再安全！”
我刻意将“高层人物”几个字咬得稍重一些，目光似无意地掠过“黑隼”，然后迅速回到“算盘”身上。
“算盘先生，请您立刻下令，彻查近期所有通往口岸区域，以及周边相关敏感地带的非授权通讯记录！尤其是……在我奉命前往口岸之前和之后的时间段！”我斩钉截铁地说道，脸上带着一种豁出去的、为了集团利益不惜一切的决绝，“我怀疑，我们内部，可能存在一条未被察觉的、通向外部执法力量的‘信息管道’！而上次口岸行动，我的行踪，很可能就是通过这条管道被泄露了出去！那个警察赵伟，就是冲着我，或者说，是冲着我们那次行动去的！他们的目标，可能不仅仅是一次简单的查验，而是……放长线钓大鱼！”
我这番话，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重磅炸弹！
直接将“我被警察注意”这件事，从一个关于我个人身份的嫌疑，扭转成了一个关于 “集团内部存在泄密渠道” 的、更加严重和紧迫的安全事件！并且，我将自己放在了“受害者”和“警觉的发现者”的位置上！我甚至隐晦地将怀疑的矛头，指向了有可能利用职权泄露我行踪、借刀杀人的“黑隼”派系！（毕竟，指派“铁砧”“陪同”并监视我的，正是“黑隼”）。
分析室内一片哗然。几个区域头目的虚拟影像都露出了震惊和凝重的神色。老刀重新戴上了眼镜，目光锐利地看向“黑隼”。“导航员”的手指再次在键盘上飞舞，显然已经开始调取数据。
“黑隼”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他猛地一拍桌子，怒吼道：“放你妈的屁！‘猎隼’，你少在这里血口喷人，转移视线！”
“是不是血口喷人，查一查通讯记录就知道了！”我毫不退缩地顶了回去，气势甚至压过了他，“算盘先生！我请求立即进行内部安全审计！如果确实存在泄密，必须立刻清除！如果是我多虑，我也愿意接受任何调查，以证清白！但无论如何，集团的安全高于一切！”
我将最终的决定权，和烫手的山芋，一起抛回给了“算盘”。我赌的，就是“算盘”对内部控制、尤其是对“黑隼”派系坐大的忌惮！我赌的，就是他对“第三方势力”存在的潜在担忧！（那个神秘的通讯请求，他未必不知道！）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算盘”身上。
他依旧沉默着，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那双深潭般的眼睛，在我和“黑隼”之间缓缓移动，仿佛在衡量着两方话语中的虚实与价值。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充满了令人窒息的张力。
终于，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林野的担忧，不无道理。”
一句话，让“黑隼”的脸色瞬间铁青。
“‘导航员’，”他继续下令，“立即启动最高权限，对近期所有涉及口岸行动相关人员、时间段的内部及外部通讯记录，进行深度挖掘和关联分析。重点是寻找任何非常规的、加密等级异常的、或指向不明外部实体的通讯痕迹。”
“是。”“导航员”立刻回应。
然后，他看向我，目光深邃，仿佛要重新将我看透：“林野，你能在受到质疑时，第一时间从集团安全的角度思考问题，并且提出具备操作性的排查方向……很好。这种警惕性和大局观，是核心成员必须具备的素质。”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最终的裁定意味：“关于你个人履历的‘空白’问题，在内部安全审计未有明确结论之前，暂时搁置。你继续负责‘幽灵通道’的运营统筹，权限提升至Level 7，可以调用‘鹞鹰’账户除核心历史档案外的所有资源，用于支持通道的安全建设和反监控部署。”
Level 7 权限！这意味着我在“算盘”体系内的地位，已经超越了老刀，真正进入了最核心的圈子！并且，获得了调用“鹞鹰”庞大资源的权利！
我强压下心中的滔天巨浪，深深鞠躬：“是！算盘先生！我一定不负您的信任，确保‘幽灵通道’绝对安全，并全力配合内部审计！”
我知道，我赌赢了。我利用“黑隼”的发难，借力打力，不仅化解了身份危机，反而借此展现了对集团的“忠诚”和“价值”，赢得了更大的权力和信任。虽然内部审计启动，风险依旧存在，但我成功地将水搅浑，将焦点从“林野是谁”转移到了“谁在泄密”上，为自己赢得了宝贵的喘息和运作空间。
会议在一种诡异的气氛中结束。“黑隼”带着满腔怒火，摔门而去。其他人看我的眼神，也充满了复杂的意味——有忌惮，有审视，也有了一丝之前从未有过的、对待真正“核心人物”的敬畏。
我独自走出决策室，后背依旧被冷汗浸湿，但内心却燃烧着一簇冰冷的火焰。
急中生智，险中求胜。我在这致命的钢丝上，又踉跄着向前走了一步。然而，我也清楚地知道，我编织的这个关于“内部泄密”的谎言，就像一柄双刃剑，在保护我的同时，也可能在未来某个时刻，因为审计结果或其他意外，而反过来割伤我自己。
前方的路，依旧黑暗，但手中的筹码，似乎又多了一分。我必须在这真真假假的迷局中，在被彻底吞噬之前，找到那个能终结一切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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