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意外保护
“鹞鹰”账户如同一面照妖镜，映照出集团内部盘根错节的利益网络与人性深渊。林野行走其间，如临深渊，如履薄冰。他谨慎地处理着每一笔流向“黑隼”关联势力的模糊款项，既不完全屈从于威胁而放弃监管职责，也不过于强硬地触碰对方的底线。他将自己牢牢定位在一个“忠于流程、敬畏规则、但懂得变通”的技术官员角色上，每一次向“算盘”提交的周报，都像是一次精心编排的走钢丝表演，既要指出问题，又要将决策的雷管巧妙地交还给上方。
他本以为这种危险的平衡会持续很久，直到某一方失去耐心，或者他自己出现无法弥补的失误。然而，命运的戏剧性再次降临，以一种他完全未曾预料的方式。
事情的起因，源于一笔看似普通的支付。这笔款项从“鹞鹰”流出，目的地是境外一家声誉卓着的儿童慈善基金会，备注为“定向捐赠”。金额不算特别巨大，但支付频率稳定，与“鹞鹰”账户通常处理的肮脏交易格格不入。起初，林野以为这又是某种更高级的洗钱手段，或者是某个高层头目用以粉饰门面的伪善之举。他例行公事地将其标记，准备在周报中提及。
然而，在进一步追溯这笔款项的历史记录时，一个极其隐蔽的关联引起了他的注意。通过交叉比对数年前的一些零散信息和加密备注，他震惊地发现，这个慈善基金会的长期资助对象中，有一个位于瑞士的特殊疗养中心，而该中心唯一登记在案的一个长期住院者，其姓名缩写与出生日期，竟与内部绝密档案中记载的、“算盘”早已因先天重疾而被家族对外宣称“早已离世”的独生女儿完全吻合！
这个发现让林野瞬间屏住了呼吸。他立刻意识到，这绝非简单的慈善，这是“算盘”内心深处唯一一块柔软、干净，不容任何人触碰的禁地！是他在这无边黑暗中，为自己保留的最后一点人性的微光。这笔“定向捐赠”，是维持他女儿生命的唯一希望，也是他内心深处与这个罪恶帝国保持的最后一丝疏离的证明。
这个秘密太过沉重，也太过致命。一旦泄露，“算盘”将瞬间从掌控全局的棋手，变成一个可以被任何人要挟的脆弱父亲。集团内部，尤其是与他明争暗斗的“黑隼”，绝不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几乎就在林野发现这个秘密的同一时间，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席卷了财务部的数据库。一场源自外部的、极其隐蔽的高级持续性威胁攻击，绕过了多层防火墙，目标直指“鹞鹰”账户的核心交易记录。安全团队措手不及，大量加密数据流面临被截获和解密的风险。
刺耳的警报声响彻基地。老刀脸色铁青，对着通讯器咆哮。“导航员”飞快地敲击键盘，试图追踪攻击源。整个核心区域乱成一团。
林野坐在自己的终端前，看着屏幕上疯狂跳动的警报信息和试图渗透的数据流，大脑在瞬间做出了判断。攻击者的目标非常明确，就是“鹞鹰”。他们想得到什么？是那些保护伞名单？还是“黑隼”的违规证据？亦或是……“算盘”那个绝对不能曝光的秘密？
无论是什么，一旦“鹞鹰”的完整数据库被攻破，所有秘密都将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届时，不仅集团内部会陷入血腥清洗，外部警方也可能提前收网，打乱所有部署。更重要的是，“算盘”女儿的安危将岌岌可危！
他不能允许这种情况发生。至少，不能允许那个关于小女孩的秘密被泄露。这不仅仅是出于同情，更是一种冷酷的战略判断——“算盘”现在不能倒！一个稳定的、需要依靠这条隐秘渠道维持女儿生命的“算盘”，远比一个被逼到墙角、可能做出任何疯狂举动的“算盘”，更符合他长期潜伏的利益。
时间紧迫！林野的手指在键盘上化作残影。他绕开了陷入混乱的通用防御系统，利用自己这段时间对“鹞鹰”账户底层架构的深入了解，编写了一段极其危险的应急代码。这段代码的作用并非全面防御，而是进行 “精准数据湮灭”——它像一把手术刀，专门针对那些涉及“算盘”女儿疗养中心和慈善基金会的所有关联交易记录、Ip日志、加密密钥碎片，进行不可逆的彻底覆盖和清除。同时，代码还伪造了一系列指向几个无关紧要的废弃皮包公司的虚假数据流，用以迷惑攻击者，制造数据已被成功窃取但价值不大的假象。
这是一个极其冒险的举动。在如此高级别的网络攻击中进行单点数据清除，就像在洪水中试图精确抽干一瓢水，成功率极低，且极易被内部监控系统发现异常。但他别无选择。
代码注入，执行。屏幕上，代表目标数据区块的光点一个接一个地熄灭，如同被精准掐灭的蜡烛。与此同时，伪造的数据流如同诱饵，成功地吸引了大部分攻击火力。外部攻击似乎认为主要目标已经达成，或者遇到了更棘手的反向追踪，数据洪流的冲击开始减弱。
整个过程持续了不到三分钟。当基地的安全团队终于稳住阵脚，逐步构建起有效防御时，攻击潮水般退去了。留下的，是一个受损但核心架构未被摧毁的数据库，以及一堆看似被窃取、实则毫无价值的垃圾信息。
危机暂时解除。分析室内一片劫后余生的沉闷。老刀和“导航员”开始组织人员进行损失评估。
林野默默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关闭了那个临时编写的代码窗口，清除了所有操作日志。他的心仍在狂跳，后背已被冷汗完全浸透。他不知道自己是否成功了，也不知道是否留下了痕迹。
几分钟后，他的内部通讯器亮起，一个从未见过的加密频道请求接入。他深吸一口气，接通。
频道那头，是“算盘”那永远平稳，但此刻似乎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什么东西的声音。
“林野。”
“是，算盘先生。”
“到我的私人分析室来。现在。”
“是。”
没有多余的询问，没有对刚才危机的任何评价。但林野知道，决定命运的时刻到了。
他再次穿过那几道森严的闸门，来到了“算盘”那间比战略分析室更小、更隐秘，也更令人窒息的私人领域。“算盘”依旧坐在他那张宽大的座椅上，面前的多块屏幕上正飞速滚动着刚才网络攻击的完整日志和数据流分析报告。
他没有回头，只是指了指旁边的一个座位。
林野安静地坐下，一言不发。
房间里只剩下服务器散热风扇低沉的嗡鸣。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林野能感觉到“算盘”的目光，虽然没有直接看他，却仿佛有无形的丝线缠绕在他身上，探查着他最细微的生理反应——呼吸、心跳、甚至毛孔的收缩。
终于，“算盘”缓缓转过身。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那双深潭般的眼睛，此刻却像是风暴过后的海面，看似平静，底下却涌动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他盯着林野，看了足足有十秒钟。
“刚才的攻击，”“算盘”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目标非常明确。手法也很专业。差一点，他们就成功了。”
林野保持着沉默，只是微微颔首，表示在聆听。
“但是，”“算盘”的话锋微微一转，目光锐利如刀，“有一些东西，他们没能带走。一些……非常关键，也非常私人的东西。”
他的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击了一下，一个被隔离出来的日志片段被投射到林野面前的屏幕上。那正是林野进行“精准数据湮灭”时，试图掩盖却可能无法完全抹去的一丝极其微弱的操作痕迹。
林野的心脏瞬间沉了下去。他还是被发现了。
“告诉我，”“算盘”的身体微微前倾，带来了巨大的压迫感，“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他的目光死死锁住林野的眼睛，不容许任何欺骗，“在那种混乱的情况下，冒着自身暴露的风险，去保护一段与你无关，甚至可能毫无价值的数据？”
这是最终的审判。任何谎言在“算盘”面前都无所遁形。
林野抬起头，迎向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他没有试图辩解，也没有表现出惶恐。他的眼神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属于技术人员的执拗。
“算盘先生，”“林野”的声音稳定而清晰，“我负责‘鹞鹰’账户的安全与合规。任何异常，无论是外部攻击还是内部……疏漏，都在我的职责范围内。那段数据关联的支付记录，其流向和备注，与账户常规业务模式存在显着偏差。在无法即时判断其真实性质和授权级别的情况下，我认为，在危机中优先确保其不被泄露，是控制潜在风险、防止事态扩大的最优化选择。这无关数据本身的价值，只关乎流程安全和……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他没有提及那个女孩，没有流露出任何同情或额外的理解。他将自己的行为，完全包装成了一种基于职责和风险控制的、冷酷而理性的专业判断。一种对“算盘”可能面临的“麻烦”（即秘密泄露带来的政治风险）的预见性规避。
“算盘”静静地听着，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但林野敏锐地捕捉到，他眼底那锐利如冰的审视，似乎融化了一毫米。那紧绷的、仿佛随时会断裂的无形弦丝，稍稍松弛了一些。
又是一段漫长的沉默。
“你很大胆。”“算盘”最终说道，语气听不出是赞许还是批评，“也很……聪明。”他靠回椅背，目光从林野脸上移开，重新投向那些滚动着代码的屏幕，“从今天起，‘鹞鹰’账户的所有核心权限，对你完全开放。所有涉及该账户的决策，你可以先执行，后报备。遇到任何你认为可能涉及‘潜在麻烦’的情况，你有权启动最高级别的应急程序，无需经过老刀。”
林野心中巨震！这意味着，他不仅彻底获得了“算盘”的信任，更是在某种程度上，超越了老刀，成为了“算盘”在“鹞鹰”事务上的直接代言人和“心腹”！他掌握了通往这个犯罪帝国最核心、最肮脏秘密的钥匙！
“谢谢算盘先生的信任。”林野压下心中的波澜，恭敬地回应。
“这不是信任，”“算盘”淡淡地纠正他，目光依旧停留在屏幕上，仿佛在自言自语，“这是一种……基于共同利益的安排。你证明了你的价值，和你的……分寸感。好好保持下去。”
离开“算盘”的私人分析室，林野走在空旷的走廊里，感觉脚下的地面有些不真实。他成功了。他以一种近乎赌博的方式，不仅化解了一场潜在的巨大危机，更意外地赢得了“算盘”这种人物的另眼相看，获得了前所未有的权限和地位。
然而，他心中没有喜悦，只有一种更加沉重的压力。他成为了“算盘”的“心腹”，这意味着他将更深地卷入权力核心的漩涡，接触到更多致命的秘密，同时也承担起更大的责任和风险。“算盘”那句“基于共同利益的安排”如同警钟，提醒他这并非真正的信任，而是一种更高级的利用和捆绑。
他抬头望向走廊尽头那冰冷的金属墙壁，仿佛能穿透它们，看到那个在瑞士疗养院里，依靠父亲罪恶的“捐赠”维系生命的无辜女孩。他保护了她的秘密，也利用了这个秘密，将自己与这个集团最核心的罪恶，捆绑得更加紧密。
这意外的“保护”，换来的是更危险的“庇护”。他在这片黑暗的泥沼中，又向下陷落了一步。但他知道，自己手中掌握的筹码，也更多了。他必须利用好这把双刃剑，在这最后的黑暗中，劈开一条通往光明的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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