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获得赏识
洼地里的死寂,比之前的枪声更令人窒息。晨光彻底驱散了夜幕,将这片罪恶之地的每一个细节都暴露无遗——碎石上的血迹(瘦猴挣扎时蹭破的)、凌乱的脚印、以及空气中尚未散尽的硝烟与尘土混合的呛人气味。我死死地压制着瘦猴,膝盖顶着他的后心,双手像铁钳一样锁住他的手腕。他最初的疯狂挣扎已经变成了断断续续的、带着极度不甘和怨毒的喘息与咒骂,但体力显然在迅速流失。
我的感官却提升到了极致。耳朵捕捉着矿洞方向的任何一丝声响,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周围的每一个可能藏匿危险的角落,同时还要分神防备身下这条毒蛇可能发起的最后反扑。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是在滚烫的烙铁上煎熬。黑皮那边情况如何?阿炳是生是死?“青砖”是否安然无恙?袭击者是谁?这一切的答案,都决定着我和瘦猴,乃至整个小组的命运。
大约过了二十多分钟,这二十分钟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终于,从矿洞方向传来了脚步声,不是一个人,是几个!
我心中一紧,手下更加用力。瘦猴也停止了咒骂,侧耳倾听,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芒,是期待,还是更深的恐惧?
很快,几个人影出现在洼地的入口。为首的是黑皮,他脸色铁青,身上的衣服沾满了尘土,甚至有几处被刮破的痕迹,眼神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暴戾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他手里依旧端着那把狩猎步枪,枪口低垂,但手指并未离开扳机。
跟在他身后的是阿成,这小子看起来更加狼狈,脸上毫无血色,走路都踉踉跄跄,仿佛随时会瘫软下去。
而让我瞳孔骤然收缩的是,在黑皮和阿成身后,还跟着两个人。这两个人,我从未见过!
他们同样穿着便于山地行动的深色作战服,但材质和剪裁明显比我们的破烂货精良得多。脸上涂着深色的伪装油彩,看不清具体容貌,只能感觉到两双冰冷、锐利、如同鹰隼般的眼睛,正毫无感情地扫视着洼地里的情况。他们手中持着的,是加装了战术配件的、保养得锃亮的自动步枪,枪口随着他们目光的移动而微微调整,保持着随时可以击发的状态。他们的站姿、持枪动作、以及那身散发出的、混合着硝烟与铁血气息的压迫感,都明确无误地表明——这是受过严格军事训练的专业人员。
不是警察!警察不会是这样的装扮和气质。那么,他们是……“山魈”的人?还是“庄园”直属的武装力量?
我的心跳几乎停止。情况比我想象的还要复杂!黑皮竟然带了两个来历不明、但显然极具威胁性的武装人员回来!
“刘哥……”我抬起头,看向黑皮,声音带着适当的沙哑和紧张,手下依旧死死压着瘦猴。
黑皮的目光首先落在我和瘦猴身上,那眼神复杂得像一团乱麻,有愤怒,有审视,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庆幸?他没有立刻说话,而是侧身,对那两名武装人员中看似为首的一人(他的肩章有一个不明显的特殊标记,眼神也更为沉静锐利)微微点了点头,语气甚至带着一丝罕见的、近乎恭敬的意味:
“豹眼兄弟,就是这里。这个,”他指了指被我压在地上的瘦猴,语气瞬间变得咬牙切齿,“就是吃里扒外的瘦猴!差点坏了‘庄园’的大事!”
被称为“豹眼”的武装人员,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先在瘦猴那扭曲的脸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仿佛在看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然后,他的目光缓缓移到了我的脸上。
那一瞬间,我感觉自己仿佛被剥去了所有伪装,暴露在x光之下。他的目光不仅仅是在看我的外表,更像是在审视我的动机、我的能力、我内心最深处的秘密。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我强迫自己迎上他的目光,不能躲闪,不能流露出任何一丝心虚,只能表现出一个刚刚经历生死搏斗、控制住叛徒的“忠诚”马仔应有的、混合着疲惫、紧张和一丝完成任务后的如释重负。
“他,是谁?”豹眼开口了,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质感,言简意赅,直接问黑皮。
黑皮连忙回答:“他叫林野,是小组新提的副手。这次多亏了他,及时发现了瘦猴的阴谋,还把他给摁住了。不然,这叛徒带着东西跑了,咱们麻烦就大了!” 黑皮的话语中,刻意强调了“新提的副手”和“多亏了他”,这既是在向豹眼解释我的身份,似乎也是在……为我表功?
豹眼的目光再次聚焦在我身上,这次停留的时间更长。他没有询问任何细节,只是那么冷冷地看着,仿佛在评估一件刚刚展现出某些价值的工具。
“起来。”他终于再次开口,是对我说的。
我深吸一口气,缓缓松开瘦猴,但依旧保持高度警惕,慢慢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因为长时间用力而有些僵硬的四肢。瘦猴像一滩烂泥一样瘫在地上,剧烈地咳嗽着,看向豹眼和阿成的眼神充满了绝望和最后一丝疯狂的希冀。
豹眼没有再看瘦猴,而是对黑皮说道:“刘黑皮,把情况,完整说一遍。从你们抵达这里开始,到刚才的袭击,还有这个,”他用下巴点了点地上的瘦猴,“是怎么回事。不要漏掉任何细节。”
他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黑皮在他面前,完全失去了往日的嚣张,像个接受质询的下级。他不敢怠慢,开始叙述,从接收“青砖”,到布置防御,再到发现瘦猴行踪诡秘、煽动阿成,以及今天早上阿成盗窃、瘦猴企图杀人灭口,被我阻止,然后矿洞遇袭……他讲述的过程中,豹眼和他身后的另一名武装人员始终沉默地听着,如同两尊冰冷的石像。
当黑皮提到我及时发现阿成异常并追踪而至,在瘦猴枪口下救下阿成,并最终将其制服时,豹眼的目光又一次落在我身上,那眼神中似乎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类似于……感兴趣的光芒?
“矿洞那边的袭击呢?”豹眼打断黑皮关于洼地对峙的描述,直接问最关键的部分。
黑皮脸上闪过一丝后怕和愤怒:“大概五六个人,装备很好,战术动作很老练,不像是一般的流匪或者边防警察。他们目标很明确,就是冲着主洞来的!上来就用火力压制,还扔了雷!阿炳那小子……估计是没了。”他声音低沉下去,“幸好我们发现得早,依托工事挡住了第一波,后来他们听到这边洼地的枪声(指黑皮警告瘦猴的那一枪),可能以为有埋伏或者援兵,攻击缓了一下,然后……豹眼兄弟你们就赶到了,他们见势不妙,立刻就撤了,追都追不上。”
豹眼听完,沉默了片刻。他那涂满油彩的脸上看不出表情,但眼神却锐利得仿佛能穿透迷雾。
“袭击者,是‘灰鼬’的人。”他冷不丁地开口说道,声音依旧平淡,却像一块冰砸进每个人的心里。
灰鼬?又是一个从未听过的代号!是另一个贩毒集团?还是“狮王”内部的敌对派系?
“他们消息很灵通,”豹眼继续冷冷地说道,目光似有意似无意地扫过地上瘫软的瘦猴,“知道你们在这里,知道有‘青砖’。看来,你们这个小组,漏风漏得厉害。”
黑皮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冷汗从额角渗出。豹眼这话,几乎等于在指责他管理无能,导致信息泄露,引来袭击,造成损失(阿炳和可能受损的“青砖”)。
“豹眼兄弟,这……这一定是瘦猴这个王八蛋泄露的!”黑皮急忙指向瘦猴,试图将责任全部推出去,“他早就跟外面有勾结!对!一定是他!”
瘦猴像是被踩了尾巴,猛地抬起头,嘶声叫道:“不是我!黑皮你血口喷人!是林野!一定是他!他来历不明!他最可疑!”
“闭嘴!”豹眼厉声喝道,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冰冷的威严,瞬间压下了瘦猴的嘶吼。他甚至没有看瘦猴,仿佛对方的辩解只是苍蝇的嗡嗡声。
他的目光,再次回到了我的身上。这一次,不再是审视,而是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直奔主题的探究。
“林野,”他叫我的名字,那金属摩擦般的声音让我神经紧绷,“你说说,刚才制服他,你怎么想的?”他指了指瘦猴。
这是一个极其突然且危险的提问!它不是在问过程,而是在问动机和思维!考验的不仅仅是我编故事的能力,更是我的临场反应和心理素质!
我心脏狂跳,但脸上努力维持着镇定,甚至刻意露出一丝属于“林野”这个角色的、带着点狠劲和功利的表情,语速不快,但清晰地回答:
“没想太多。看到他拿枪对着阿成,想黑吃黑,还想卷了‘庄园’的货和钱跑路,我就知道不能让他得逞。不然,刘哥饶不了我,‘山魈’先生和‘佛爷’更饶不了我。与其后面被追究连带责任等死,不如拼一把,把他摁住,还能有条活路,说不定……还能立个功。”
我的回答,没有丝毫高大上的理由,完全是从一个亡命徒的生存逻辑和利益角度出发——为了自保,为了不被牵连,为了可能的奖赏。这符合“林野”的人设,也更具有说服力。
豹眼听完,脸上那厚重的油彩似乎牵动了一下,像是在……笑?但那笑意冰冷得没有任何温度。
“很实在。”他淡淡地评价了三个字。然后,他转向黑皮,语气不容置疑:“这个人,”他指指瘦猴,“交给你们自己处理。‘山魈’先生不喜欢废物,更不喜欢叛徒。处理得干净点,算是将功补过。”
“明白!明白!”黑皮连连点头,眼中闪过狠戾之色。瘦猴的命运,在这一刻已经被宣判。
接着,豹眼的目光再次落回我身上,那眼神如同最终定价般,带着一种决定性的意味。
“你,林野,”他缓缓说道,“这次,算你反应快,手底下也还有点硬茬子。关键时刻,知道轻重,没掉链子。”
他顿了顿,仿佛在斟酌词句,又像是在观察我听到这话后的反应。我低下头,做出恭敬聆听的姿态,内心却掀起了巨浪。这是……赏识?来自这个明显层级高于黑皮、甚至可能直属于“庄园”或“佛爷”的武装头目的赏识?
“刘黑皮,”豹眼不再看我,对黑皮命令道,“这次的事情,虽然出了纰漏,折了人,但好歹货保住了,叛徒也揪出来了。你这个副手,选得还行。以后,‘7号点’这边的事情,他可以多担待些。具体怎么做,你们自己清楚。‘山魈’先生那边,我会如实汇报。”
“是!是!多谢豹眼兄弟!多谢‘山魈’先生!”黑皮脸上瞬间涌起一阵复杂的潮红,是庆幸,是后怕,也有一丝因为我被“上面”点名而可能产生的微妙嫉妒,但更多的,是一种压力暂时解除的松弛。豹眼这话,等于是在“山魈”面前,一定程度上认可了我和黑皮对这次危机的处理,尤其是肯定了我的作用。
豹眼不再多言,对身后的同伴打了个手势。两人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转身,迈着精准而迅捷的步伐,很快便消失在洼地的出口,仿佛从未出现过,只留下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和几句决定了几个人命运的话语。
洼地里,再次只剩下我们四人,不,是三人一囚。
黑皮长长地、重重地舒了一口气,整个人像是虚脱了一般,后背的衣服已经被冷汗完全浸透。他先是复杂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包含了太多东西——有利用,有倚重,有庆幸,或许,还有一丝更深沉的、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忌惮。
然后,他的目光转向地上如同死狗般的瘦猴,那眼神瞬间变得无比狰狞和暴戾。
“猴子……”黑皮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地狱,带着刻骨的寒意,“咱们兄弟一场,没想到你走到今天这一步……”
瘦猴似乎知道自己大限已至,反而不再恐惧,他抬起头,怨毒的目光在我和黑皮脸上来回扫视,发出夜枭般凄厉的惨笑:“黑皮!林野!你们别得意!老子在下面等着你们!‘灰鼬’的人不会放过你们!‘庄园’……嘿嘿……‘庄园’就是你们的坟墓!老子……”
“砰!”
一声沉闷的枪声,打断了瘦猴恶毒的诅咒。
黑皮手中的狩猎步枪枪口冒着青烟。瘦猴的额头上出现了一个触目惊心的血洞,他脸上的表情凝固在那一刻的怨毒与疯狂,身体抽搐了两下,便彻底不动了。
空气中弥漫开浓重的血腥味。
阿成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浑身筛糠般抖动。
我看着瘦猴的尸体,内心冰冷一片。这就是叛徒的下场,也是这个黑暗世界最赤裸裸的规则。我靠着自己的机警、勇气和精准的算计,在这场突如其来的危机中存活下来,并且……意外地获得了来自更高层头目“豹眼”的注意和某种意义上的“赏识”。
这“赏识”如同一把双刃剑。它意味着我的地位更加稳固,权限可能进一步扩大,接触核心机密的机会更多。但同时也意味着,我被放置在了更高层级的聚光灯下,未来的每一步都将受到更严密的关注和更苛刻的考验。“豹眼”及其背后的“山魈”乃至“佛爷”,绝不会轻易信任任何人,他们的“赏识”背后,必然是更深的利用和更残酷的控制。
黑皮收起步枪,走到我面前,用力拍了拍我的肩膀,力道很大,仿佛要将某种情绪宣泄出来。
“林野,这次……多亏你了。”他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也带着一种重新确认的“亲密”,“以后,这摊子事,咱们兄弟俩得真正拧成一股绳了!‘上面’看着呢!”
我点了点头,脸上挤出一丝符合场景的、混合着沉重与决心的表情:“刘哥,我明白。以后全靠刘哥带路。”
目光扫过瘦猴的尸体,望向矿洞的方向。阿炳凶多吉少,“青砖”需要重新清点安置,袭击我们的“灰鼬”如同阴影般潜伏在侧,而来自“豹眼”和“山魈”的“赏识”,更像是一道无形的枷锁。
危机暂时渡过,但我深知,自己已经踏入了一个更深的、更加危机四伏的泥潭。这“赏识”,是机遇,更是前所未有的挑战。接下来的路,必须走得更加如履薄冰,更加步步为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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