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黑吃黑
返回勐卡镇后的日子,像一潭表面平静、内里却暗流汹涌的死水。藏匿点里弥漫的气息依旧污浊不堪,但某种难以言喻的紧张感,如同雨季来临前闷热空气中无形的电荷,在悄然累积。岩甩带领的马帮成功归来,虽然过程曲折,但货物安全送达,这本来应该让黑皮稍微放松一些。然而,事实却恰恰相反。
黑皮变得愈发焦躁易怒。他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在狭窄的屋子里来回踱步,烟抽得比以往更凶,眼神里布满了血丝和一种被逼到角落的凶光。瘦猴则更像一条潜伏在阴影里的毒蛇,那双三角眼滴溜溜地转着,看向我们这些底层马仔的眼神,充满了算计和一种令人不安的审视,尤其在我身上停留的时间,似乎总比别人长那么一两秒。
我知道,原因来自多方面。与岩温警官的遭遇,像一根刺,扎在了他们本就不够坚韧的神经上。虽然我极力淡化,但“被警察盯上”这个可能性,足以让任何犯罪分子寝食难安。更重要的是,我从岩甩偶尔与黑皮的低声交谈中,以及瘦猴阴恻恻的只言片语里,拼凑出一个信息:豹哥那边似乎遇到了大麻烦,可能是上游货源出了问题,也可能是销售渠道被竞争对手挤压,资金链变得异常紧张。压力层层传导下来,最终落在了黑皮这种最底层的分销商头上。他需要更快地出货,回笼资金,哪怕这意味着要承担更大的风险。
这种高压锅般的气氛,让我预感到了风暴的临近。我变得更加沉默,更加专注于扮演好“林野”这个角色,像一块不起眼的石头,尽可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但我知道,在这种漩涡里,没有人能真正独善其身。
风暴在一个乌云密布的下午骤然降临。黑皮没有像往常一样派我们去镇子周边零散出货,而是将我们所有人——我、瘦猴,还有另外三个平时主要负责打杂和望风的马仔——召集到一起。他的脸色阴沉得能拧出水,眼神扫过我们,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都听好了,”黑皮的声音沙哑而急促,透着一股破釜沉舟的狠劲,“豹哥那边催得紧,等不了零敲碎打了。今晚,有一批‘硬货’要送到三岔河下游的‘老鱼洞’,那边有人接。数量不小,不能出任何岔子!”
三岔河下游?老鱼洞?我的心猛地一沉。那地方比我们之前去的渡口更加偏僻,河道复杂,沿岸是密不透风的原始丛林,是进行非法交易的“理想”地点,但也意味着更容易被伏击。
“这次我和瘦猴亲自带队。”黑皮指了指放在墙角几个沉甸甸的、用防水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旅行袋,“猴子,你负责看住货。你们几个,”他看向我和另外三个马仔,“机灵点,负责警戒,听候吩咐。家伙都带上!”
“家伙?”一个叫阿强的马仔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黑皮没有回答,只是走到墙角,掀开一块脏兮兮的篷布,下面赫然露出了几把砍刀、一根螺纹钢棍,甚至还有一把用报纸包着、看起来锈迹斑斑的老式双管猎枪!冰冷的金属光泽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不祥的气息。
空气瞬间凝固了。带上武器,意味着这次交易绝非寻常,黑皮已经做好了武力冲突的准备。我的心跳骤然加速,手心开始冒汗。作为警察,我的职责是制止犯罪,而现在,我却要携带武器,参与一次可能流血的毒品交易?这种身份的撕裂感带来的道德煎熬,比面对任何危险都更甚。
“都愣着干什么?拿上!”瘦猴尖细的嗓音打破了寂静,他率先上前,熟练地捡起那把猎枪,检查了一下枪膛,然后将其背在身后,又挑了一把锋利的砍刀别在腰里。他的动作流畅而冷静,眼神里甚至带着一丝兴奋。
我没有选择的余地。在几双眼睛的注视下,我默默地走上前,和其他马仔一样,拿起了一把看起来相对笨重但威力不小的砍刀。冰冷的刀柄握在手里,沉甸甸的,像一块冰,那股寒意顺着我的手臂一直蔓延到心脏。这是我第一次真正触碰到这种用于杀戮的凶器,作为“林野”,我脸上必须装作强自镇定,甚至努力挤出一丝对暴力的麻木和接受,但内心却翻江倒海。
夜幕如期降临,比以往更加漆黑,浓云彻底遮蔽了星月之光。我们一行六人,像一群幽灵,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藏匿点。黑皮和瘦猴走在前面,中间是负责背货的阿强和另一个马仔,我和剩下的一个叫阿亮的马仔断后。没有人说话,只有沉重的脚步声和压抑的呼吸声。每个人都紧绷着神经,警惕地扫视着周围的一切风吹草动。
沿着崎岖的小路向三岔河下游行进,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河水在黑暗中哗哗流淌,声音显得格外响亮,仿佛在为我们这场危险的旅程伴奏。我能感觉到身旁阿亮身体的微微颤抖,他比我更年轻,看起来也更害怕。
走了约莫一个多小时,终于接近了目的地“老鱼洞”。那是一个位于河湾处、被茂密藤蔓半遮掩的洞穴入口,洞口黑黢黢的,像怪兽张开的巨口。黑皮举起手,示意队伍停下。他侧耳倾听片刻,又仔细观察了一下洞口周围的痕迹,然后对瘦猴使了个眼色。
瘦猴会意,压低声音对着洞口方向,发出几声类似某种水鸟的鸣叫。这是约定的暗号。
片刻的寂静后,洞里也传来了几声类似的回应。暗号对上了。
黑皮松了口气,挥挥手,示意我们进去。就在我们一行人鱼贯踏入洞口,光线骤然变暗,眼睛尚未适应洞内昏暗环境的瞬间——
异变陡生!
“砰!”
一声清脆的、震耳欲聋的枪声猛然炸响!子弹打在洞壁的岩石上,溅起一串刺眼的火星!
“操!有埋伏!”黑皮反应极快,猛地向旁边一扑,同时嘶声大吼!
几乎在枪响的同时,从洞穴深处和两侧的阴影里,猛地窜出七八条黑影!他们手里都拿着明晃晃的砍刀、铁棍,甚至还有两人端着自制的火药枪!为首的一个壮汉,脸上带着狰狞的笑意,赫然正是我之前在岩甩那里听说的、与豹哥这边不对付的“蝎子”手下的小头目,外号“刀疤”!
“黑皮!等你很久了!豹哥的货,还有你们的命,老子今天一并收了!”刀疤狂笑着,举刀就向刚站稳的黑皮劈去!
“妈的!是‘蝎子’的人!拼了!”黑皮眼睛瞬间赤红,拔出砍刀就迎了上去!瘦猴也毫不犹豫,端起那杆老式猎枪,对着冲过来的人群就扣动了扳机!
“轰!”猎枪喷出一团巨大的火焰和硝烟,巨大的声响在洞穴里回荡,震得人耳膜发麻。冲在最前面的一个“蝎子”手下惨叫着倒地。
真正的混战,瞬间爆发!
洞穴本就不大,此刻变成了一个血腥的角斗场。怒吼声、兵刃碰撞的铿锵声、惨叫声、枪声(瘦猴在慌乱中又开了一枪,但似乎打偏了)混杂在一起,刺激着每个人的神经。光线昏暗,人影晃动,几乎分不清敌我,全靠衣服颜色和熟悉的吼声来辨别。
我大脑一片空白。训练营里学过的格斗技巧在真正的生死搏杀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我本能地蜷缩在一块突出的岩石后面,紧紧握着手中的砍刀,心脏狂跳得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我看到阿强被一个黑影扑倒,砍刀砍在他的肩膀上,发出令人牙酸的闷响和凄厉的惨叫。我看到阿亮吓得瘫软在地,被对方一个人一脚踢晕过去。
“林野!你他妈愣着干什么!砍死他们!”瘦猴一边狼狈地躲闪着对方的攻击,一边朝我这边尖声叫骂,他的猎枪似乎卡壳了,只能挥舞着砍刀勉强支撑。
一个“蝎子”的手下注意到了躲在岩石后的我,脸上露出残忍的笑容,挥舞着铁棍冲了过来!那是一个面目凶狠的汉子,眼神里充满了杀意。
退无可退!要么反抗,要么死!
在那一刻,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我不是林峰,我是林野!一个为了活命可以不顾一切的亡命徒!四年警校训练出的格斗本能,在极端环境下被激发,但必须加以伪装,不能展现出专业的痕迹。
我发出一声嘶哑的、充满恐惧和绝望的吼叫,像是被逼到绝境的野兽,毫无章法地挥舞着砍刀迎了上去!我故意让自己的动作显得笨拙、慌乱,砍刀挥舞得大开大合,破绽百出。对方的铁棍带着风声砸下来,我勉强用刀身格挡,“当”的一声巨响,震得我手臂发麻,砍刀差点脱手。我踉跄着后退,脚下被一具不知是死是活的身体绊了一下,差点摔倒。
那人见我如此“不堪一击”,更加得意,再次扑上。就在他铁棍再次砸下的瞬间,我利用他轻敌的心理,看准一个空档,没有用砍刀去劈砍(那需要技巧和力量),而是像街头斗殴一样,猛地低头弯腰,合身撞进他的怀里,同时用尽全身力气,将砍刀的刀尖,胡乱地向他腹部捅去!
“噗嗤!”
一声沉闷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利器入肉声响起。我感觉到刀尖遇到了阻力,然后滑了进去。温热的、粘稠的液体瞬间喷溅了我一手一脸!那股浓烈的血腥味冲入鼻腔,让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那人发出一声不敢置信的、嗬嗬的怪叫,动作僵住了,瞪大的眼睛里充满了痛苦和惊愕。他手中的铁棍“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我猛地抽出砍刀,看着对方捂着腹部缓缓跪倒,鲜血从他指缝间汩汩涌出。一种巨大的恶心感和眩晕感袭来,我几乎要呕吐。这是我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用冷兵器重创一个人!
“干得好!林野!”瘦猴在一旁看到了,尖声叫好,语气中带着一丝意外和兴奋。
然而,战局并未因此扭转。“蝎子”这边的人数占优,而且显然是有备而来。黑皮和刀疤缠斗在一起,身上都挂了彩。瘦猴也被两个人逼得险象环生。我们这边,阿强生死不明,阿亮昏迷,只剩下我、黑皮和瘦猴还在苦苦支撑。
就在我们几乎要全军覆没之际,洞外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呼喝声!
“里面的人听着!我们是边防警察!放下武器!”
是岩温警官的声音!清晰、冷静,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如同一声惊雷,在混乱的洞穴中炸响!
交战的双方都愣住了。“蝎子”的人脸上露出惊慌之色,动作明显迟疑。黑皮和瘦猴也是一脸错愕,但随即,黑皮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他趁着刀疤分神的瞬间,猛地一刀劈在对方胳膊上,然后对着我们嘶吼道:“快!从后面那个小洞口撤!快!”
洞穴深处确实有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缝隙,那是岩甩之前告诉黑皮的备用逃生路线。
求生的欲望压倒了一切。瘦猴反应最快,一脚踢开挡路的人,率先钻进了那个小洞。黑皮紧随其后。我看了一眼地上呻吟的对手和昏迷的阿亮,一咬牙,也顾不得那么多,跟着钻了进去。
缝隙后面是一条狭窄、潮湿、伸手不见五指的地下河道。我们三人跌跌撞撞,拼尽全力向前狂奔,身后隐约传来警察的呵斥声和“蝎子”手下慌乱的叫喊声。
不知道跑了多久,直到彻底听不到后面的声音,我们才精疲力尽地瘫倒在冰冷的河滩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如同三条离水的鱼。
黑暗中,我看不清黑皮和瘦猴的表情,只能听到他们粗重而惊魂未定的喘息。我自己的手还在不受控制地颤抖,脸上、手上粘稠的血迹已经半干,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味。
“妈的……‘蝎子’……这个仇老子记下了!”黑皮咬着牙,声音里充满了怨毒。然后,他顿了顿,转向我的方向,语气复杂地说:“林野……今晚,你够种!要不是你捅翻了那个杂种,我们可能等不到警察来就栽了!”
瘦猴也难得地没有阴阳怪气,哼了一声:“小子,以前小看你了,下手够黑。”
我没有说话,只是蜷缩在黑暗中,感受着劫后余生的虚脱,以及那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带来的、深入骨髓的冰冷和罪恶感。我参与了暴力,我伤了人,或许……还杀了人。为了活下去,为了不被怀疑,我越过了那条至关重要的底线。
这场“黑吃黑”的火拼,像一场血腥的洗礼。我活了下来,甚至意外地获得了黑皮和瘦猴某种程度的“认可”。但我知道,有些东西,已经永远地改变了。我手上沾染的血,不仅是对手的,也是我自己灵魂的一部分。这场双重游戏,代价远比我想象的更加惨烈。而岩温警官的再次出现,是巧合,还是……与我那次在邮局留下的微弱线索有关?这个疑问,像鬼火一样,在我混乱的脑海中幽幽闪烁。前方的路,在血腥味中,变得更加扑朔迷离,也更加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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