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婧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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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阴债难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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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里的空气粘稠得像凝固的猪油,沉重地压在胸口。窗外的月光被厚厚的窗帘挡得严严实实,只有床头一盏小夜灯,幽幽地散着一点昏黄的光晕,勉强勾勒出家具扭曲的影子。我的女儿囡囡,蜷缩在床角,像一只受惊过度的小兽。她瘦得脱了形,眼窝深陷下去,嵌着两颗浑浊的眼珠,里面没有一丝属于七岁孩子的光彩,只剩下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非人的怨毒和贪婪。

“饿……”那声音从她喉咙深处挤出来,嘶哑,干涩,带着一种刮擦朽木的摩擦感,完全不是她清脆的童音,“给我……给我吃的……”口水顺着她惨白的嘴角淌下来,滴落在皱巴巴的床单上。

我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疼痛。七天。整整七天。那个曾经会扑进我怀里撒娇、笑声像银铃一样清脆的小天使,变成了这副模样。高烧、呓语、力气大得吓人,撕扯自己的头发,啃咬床沿,嘴里翻来覆去只有这一个字——饿。医院查不出任何问题,符水、香灰、神婆的跳大神……能试的法子我都试了,石沉大海。绝望像冰冷的潮水,一寸寸淹没我的头顶,肺里的空气被一点点挤空。

墙角立着一个半人高的旧樟木箱,上面落满了灰尘,像一座沉默的墓碑。里面锁着父亲临终前塞给我的东西,他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我,用尽最后力气嘶吼:“不到绝路!死也别碰!”那眼神里的恐惧,此刻清晰地烙印在我脑海里,比囡囡的呓语更刺骨。但我没有选择了。看着她啃咬自己苍白的手腕留下带血的牙印,听着那非人的“饿”声,父亲那点警告,被碾得粉碎。

我猛地拉开箱子。一股浓烈的樟脑混合着陈年纸张和灰尘的呛人气味扑面而来,冲得我几乎窒息。箱底压着一个油纸包,裹得严严实实。我的手抖得像秋风里的枯叶,解开一层又一层油纸,里面的东西终于暴露在昏黄的光线下。

一张泛黄的画像。纸面粗糙,边缘卷曲磨损,带着岁月沉淀的深褐。画的是钟馗。豹头环眼,铁面虬髯,一身破旧却狰狞的官袍,怒目圆睁,仿佛要穿透纸面,直刺人心。他右手高举一柄夸张的宝剑,剑尖直指画外,透着一股斩尽妖邪的森然煞气。画像本身就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威严,或者说……凶戾。另一张是裁好的、暗沉如血的朱砂符纸,上面用浓黑如墨的线条勾勒着繁复扭曲的符文,多看几眼,那些线条仿佛在符纸上缓缓蠕动、盘绕,带着一种活物的邪异。

鬼门关开符。父亲恐惧的根源。

我深吸一口气,那口气吸进去,肺腑里却像塞满了冰渣。把钟馗像贴在卧室门上,那怒目圆睁的天师像,正对着床上蜷缩的囡囡。我从针线盒里摸出一根最粗的缝衣针,冰冷的金属触感让我指尖发麻。对着左手食指指尖,心一横,狠狠扎了下去!

“呃!”剧痛尖锐,一滴饱满、滚烫的血珠立刻冒了出来,在昏黄的灯光下红得刺眼。

不再犹豫。我上前一步,指尖带着那滴血,精准地点向画像上钟馗手中那把直指前方的宝剑剑尖!

就在我的血触及那墨线勾勒的剑尖的一刹那——

“嗤啦!”

一股难以形容的阴冷瞬间顺着指尖的血涌了上来!那感觉不是冻僵,而是某种活着的、粘稠的冰冷猛地钻进血管,瞬间蔓延至整条手臂,半边身体都麻痹了!屋里的空气猛地一沉,那盏小夜灯的火苗疯狂摇曳、拉长、变绿,发出滋滋的哀鸣,投射在墙壁和天花板上的影子骤然扭曲、膨胀、张牙舞爪!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陈年墓土、腐烂血肉和冰冷金属的怪诞腥臭,毫无征兆地弥漫开来,浓烈得让人作呕。

我强忍着眩晕和深入骨髓的恐惧,用尽全身力气,对着那幅骤然变得无比“生动”、仿佛随时会活过来的画像嘶吼出声:

“天师钟馗!斩妖除魔!听我调遣!速速降临!”

最后一个字吼出,像是抽干了我所有的气力。四周死寂了一瞬,那摇曳的绿色灯火诡异地定格。然后,一股无法抗拒的、庞大到令人灵魂冻结的威压,毫无征兆地降临!不是来自门外,不是来自画像,而是来自四面八方!仿佛整个房间的空间都在向内塌陷,挤压向一个无形的核心点。

床上的囡囡猛地停止了啃咬,她抬起头,浑浊的眼珠里爆发出纯粹的、野兽般的恐惧!喉咙里发出“嗬嗬”的、被掐住脖子般的抽气声,小小的身体筛糠般剧烈颤抖起来。

就在我面前的空气中,没有任何光影特效,一个“存在”就那么突兀地出现了。

它很高,几乎顶着天花板。身形轮廓依稀是人形,却扭曲得不成比例,笼罩在一层不断翻滚、变幻的浓重黑雾里,看不清具体面目,只能感觉到黑雾深处,两点猩红的光点,如同烧红的炭块,穿透黑雾,死死地钉在我身上。那目光冰冷、暴戾、毫无情感,带着审视蝼蚁般的漠然。一股令人窒息的煞气如同实质的海浪,一波波冲击着我的神经,几乎要将我压垮跪倒。它并非孤身而来,那翻滚的黑雾边缘,影影绰绰,似乎还挤着数个更矮小、更扭曲、散发着贪婪与饥渴气息的影子——鬼卒。

这就是……钟馗?或者说,他万千化身中的一个?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恐惧攫住了我,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

那两点猩红的目光,从我身上移开,落向了床上蜷缩颤抖的囡囡。

“饿……饿……”囡囡还在本能地呓语,但声音充满了极致的恐惧。

黑雾中的存在,缓缓抬起了手。那只手……勉强算是手,更像是一截包裹着破烂黑布、扭曲变形的巨大枯爪。它隔着虚空,遥遥对着囡囡一抓!

“啊——!!!”

一声尖锐到非人的惨嚎猛地从囡囡口中爆发!那声音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怨毒,完全不像一个孩子能发出的!与此同时,一团浓稠得如同化不开墨汁的黑气,包裹着一个不断挣扎、嘶吼的模糊人形轮廓,硬生生从囡囡小小的身体里被“抓”了出来!那黑气人形疯狂扭动,发出无声的尖啸,无数怨毒的面孔在黑气表面一闪即逝,带着滔天的恨意和不甘。

黑雾中的存在,那两点猩红光芒微微闪动了一下,似乎带着一丝……满意?那只枯爪般的巨手,抓着那团挣扎咆哮的恶鬼黑气,猛地向黑雾深处一送!

没有咀嚼声,没有吞咽声。那团蕴含着无尽怨毒的黑气,连同里面挣扎的恶鬼轮廓,如同水滴落入滚烫的烙铁,瞬间被那翻滚的黑雾吞噬、分解、消失得无影无踪。整个过程无声无息,却带着一种令人头皮炸裂的恐怖效率。

卧室里令人作呕的阴冷和腥臭瞬间消散了大半。囡囡软软地倒在床上,小脸苍白如纸,呼吸微弱却平稳,沉沉睡去。折磨她七天的东西,消失了。

我还没来得及喘一口气,一股难以忍受的灼痛猛地从我左手食指传来!就是刚才点血的那根手指!

“呃啊!”我痛呼出声,低头看去。

只见食指指尖那小小的针孔周围,皮肤下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开一片诡异的青色!那青色如同活物,迅速沿着血管的纹路向上爬升,眨眼间就覆盖了整个指节,形成一片清晰的、扭曲的烙印图案——像是一个被锁链缠绕的狰狞鬼头!图案的边缘,还在微微蠕动,仿佛有生命般向皮肉深处钻去!一股阴冷、沉重、带着强烈标记感的气息,从那烙印中透出,死死缠绕在我的灵魂上。

一个宏大、威严、却又冰冷得不带一丝人气的意念,如同炸雷般直接轰入我的脑海,每一个字都带着金属摩擦的颤音:

“阴债已记!他日必偿!”

话音落下的瞬间,那笼罩在翻腾黑雾中的恐怖存在,连同它身后影影绰绰的鬼卒影子,如同被橡皮擦抹去一般,毫无征兆地消失了。房间里那盏小夜灯的火苗猛地一跳,恢复了正常的昏黄。粘稠的空气重新流动起来,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噩梦。

只有指尖残留的剧痛,手臂上那片冰冷、蠕动、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青色鬼头烙印,还有空气中尚未散尽的那一缕若有若无的墓土与金属混合的腥气,在无声地尖叫着:这不是梦!代价,已经刻下了!

我瘫软在地,后背的冷汗瞬间浸透了衣服,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几乎要撞碎肋骨。看着床上呼吸平稳、终于摆脱噩梦的女儿,巨大的虚脱感和劫后余生的庆幸涌上来,但旋即,又被手臂上那片冰冷蠕动的烙印带来的、更深沉的恐惧所淹没。

阴债……必偿……

这四个字,像冰锥,狠狠扎进了我的骨髓里。

---

囡囡昏睡了一天一夜,醒来后眼神虽然还有些虚弱迷茫,但那股非人的怨毒和贪婪彻底消失了。她看着我的眼神,重新有了温度,虽然带着大病初愈的懵懂。“爸爸……”她小声地叫了一声,声音沙哑,却是我听过最动听的声音。

我紧紧抱着她,泪水无声地流下。但手臂上那片青色的鬼头烙印,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冰冷的警告。它像一块沉重的寒冰,紧紧贴在我的皮肤下,偶尔会传来一丝细微的、如同蛆虫蠕动般的麻痒感,提醒我付出的代价。我知道,平静只是暂时的。钟馗的“他日必偿”,绝不是一句空话。我需要找到偿还这笔“阴债”的方法,越快越好。父亲的箱子里只有符咒,没有任何关于如何偿还的记载。恐惧像藤蔓,缠绕着我的心脏,越收越紧。

就在囡囡恢复后的第三天,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找上了门。

一辆黑色的、锃亮得能当镜子用的加长轿车,像一条沉默的巨兽,悄无声息地停在了我家破旧的小院门口。车门打开,一个穿着剪裁精良的黑色西装、戴着白手套、面无表情的司机先下了车,恭敬地拉开了后座的门。

下来的男人,五十岁上下,保养得宜,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但脸色却是一种不健康的蜡黄,眼袋浮肿,眼白里布满了通红的血丝。他穿着一身昂贵的深色羊绒外套,手里拄着一根乌木镶银的手杖,手背上青筋虬结。他站在我家低矮的门槛外,眼神锐利地扫视着这个破败的小院,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那是一种长期居于上位者对穷酸环境的本能排斥。

赵天豪。本市的首富,真正手眼通天的人物。他的产业遍布地产、酒店、运输,据说在省城甚至更上面都有深厚的关系。他怎么会找到我这种小角色?

“陈师傅?”赵天豪开口了,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疲惫,像破旧的风箱在抽动。他努力挤出一个笑容,但脸上的肌肉僵硬,那笑容显得格外虚假和疲惫。“鄙人赵天豪,久仰陈师傅驱邪镇煞的手段了。今日冒昧来访,实在是有件棘手的事情,想请陈师傅出手相助。”他的目光看似不经意地扫过我的脸,最后却像钩子一样,精准地落在了我下意识缩在衣袖里的左手上。那眼神深处,掠过一丝了然和……贪婪?仿佛他早就知道些什么。

我的心猛地一沉。久仰?我一个挣扎在温饱线上的小人物,他怎么会“久仰”?他看我的眼神,尤其是看我左臂的眼神……不对劲!一种强烈的不安感攫住了我。

“赵老板说笑了,”我强自镇定,侧身让开门口,“我这点微末伎俩,哪能入您的法眼?屋里简陋,请进来说话吧。”我必须探探他的底细。

赵天豪点点头,在司机警惕的目光下,迈步走进了我的堂屋。屋子狭小,光线昏暗,只有一张方桌和几把旧椅子。他挑剔地扫了一眼,最终还是坐了下来,白手套的司机像一尊门神般立在他身后。

“陈师傅不必过谦。”赵天豪摆摆手,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那股浓烈的疲惫感更重了,还混杂着一丝焦躁,“我遇到了麻烦,很大的麻烦。有人……在背后用邪术咒我!”他的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恐惧和恨意,“我最近诸事不顺,夜里噩梦不断,身体也每况愈下……我找过几个所谓的高人,全是废物!直到……”他顿了顿,目光再次锐利地看向我,“我打听到,陈师傅前几天,请动了……‘上头’的大人物?救回了令爱?”

他果然知道!而且知道得如此详细!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窜上头顶。他口中的“上头的大人物”,指的无疑就是钟馗!他是冲着这个来的!他知道我用了鬼门关开符!知道我欠下了阴债!

“赵老板消息真是灵通。”我干涩地回应,感觉喉咙发紧,“小女只是邪气侵扰,侥幸罢了。您的事……”

“侥幸?”赵天豪打断我,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眼中那点虚假的笑意彻底消失,只剩下赤裸裸的、属于商人的狠厉和算计,“陈师傅,明人不说暗话。我知道规矩,也知道代价。”他死死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帮我除掉一个人!价钱,随你开!只要对方死!”

除掉一个人?用邪术杀人?我的呼吸一窒。父亲临终的警告和钟馗那冰冷的“阴债必偿”同时在耳边炸响!我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摇头道:“赵老板,这……这有伤天和,我……”

“天和?”赵天豪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猛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蜡黄的脸涨得通红。司机立刻递上手帕。赵天豪用手帕捂住嘴,好一会儿才止住,手帕拿开时,我眼尖地看到上面沾染了一抹刺眼的暗红!他喘息着,眼神却更加凶狠,像一头濒死的恶狼,“我赵天豪白手起家,能有今天,靠的不是什么狗屁天和!挡我路的人,都得死!姓李的那个老东西,仗着手里那点东西,处处跟我作对!他必须死!”他的声音因为激动和病态而微微发颤,充满了刻骨的怨毒。

他喘息着,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猛地从怀中贴身的内袋里,掏出了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长方形的盒子。材质非金非木,入手沉重,呈现出一种深沉的、仿佛能吸收光线的暗紫色,表面光滑冰冷,触手生寒。盒盖上,用某种惨白如骨的颜料,勾勒着极其繁复扭曲的符文,那些符文像无数条纠缠在一起的毒蛇,多看几眼,竟让人头晕目眩,仿佛灵魂都要被吸进去。一股难以言喻的阴冷、死寂、带着浓烈不祥气息的波动,从盒子里隐隐散发出来,让这间本就昏暗的堂屋温度骤降!

阎王帖!

虽然从未见过实物,但父亲箱子里那本残破笔记上潦草的描述和警告,瞬间在我脑中炸开!这东西散发的气息,比鬼门关开符更加纯粹、更加死寂!它通向的是真正的幽冥核心!

“认得这个吧?”赵天豪的声音带着一种病态的得意和疯狂,他轻轻抚摸着那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盒子,如同抚摸情人的肌肤,“帮我,用这个!姓李的老东西必须死!只要你做了,钱,要多少有多少!我知道你欠着‘上面’的债,做完这一单,我帮你一起想办法!”他抛出了诱饵,眼神却像淬了毒的钩子,死死钩住我。

我的目光落在那暗紫色的盒子上,又看向赵天豪那张被病气和疯狂扭曲的脸。手臂上,那片青色的鬼头烙印猛地传来一阵强烈的刺痛,像是在无声地催促。除掉一个恶人,换来偿还阴债的可能?还有巨额的金钱……囡囡需要更好的生活,需要远离这一切……

父亲声嘶力竭的警告声和钟馗冰冷的意念在脑中激烈交锋。冷汗顺着我的额角滑落。绝望的深渊似乎裂开了一条缝隙,透出诱惑的微光,但那缝隙之下,是更浓重的、令人灵魂冻结的黑暗。

挣扎只持续了片刻。囡囡苍白的小脸,手臂上那冰冷蠕动的烙印,还有赵天豪那不容置疑的、带着死亡威胁的眼神,像三根绞索,勒断了我最后一丝犹豫。

“……好。”我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响起,像砂纸摩擦,“告诉我名字,生辰八字,还有……他常去的地方。”

赵天豪脸上露出了一个真正属于胜利者的、残忍的笑容。他凑近一步,压低了声音,吐出一个名字和一连串数字,以及城东一个老茶楼的名字。那声音如同毒蛇的嘶鸣,钻进我的耳朵。

阴债的绞索,骤然收紧。而另一条通向幽冥的通道,即将被我亲手撕开。

---

夜色浓得化不开,像一团粘稠的墨汁,沉沉地压在头顶。城东那家名为“听雨轩”的老茶楼早已打烊,黑漆漆的门板紧闭,只有屋檐下几盏褪色的红灯笼在夜风中无力地摇晃着,发出吱呀的轻响,在地上投下几团模糊而诡异的光晕。空气中弥漫着白天残留的茶香、湿木头的气息,以及一种深巷特有的、若有若无的霉味和阴冷。

我躲在茶楼斜对面一条狭窄得仅容一人通过的黑暗巷弄里,背靠着冰冷潮湿、长满青苔的砖墙。巷子里堆满了废弃的竹筐和杂物,散发着腐烂垃圾的馊味,成了绝佳的掩护。远处偶尔有车辆驶过,轮胎摩擦路面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被放大,显得格外刺耳,又迅速被更深的寂静吞噬。

右手紧紧攥着那个暗紫色的阎王帖盒子。盒子冰冷刺骨,那股纯粹的、死寂的不祥气息透过掌心,源源不断地渗入我的身体,让我半边身子都麻木了。左手下意识地按在左臂衣袖下,那里,青色的鬼头烙印正传来一阵阵细微却持续的、如同蛆虫啃噬般的麻痒和刺痛。两种截然不同却又同样令人毛骨悚然的阴冷在我体内交织、冲突,胃里翻江倒海。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巷子里的阴冷湿气钻进骨头缝,我忍不住微微发抖,牙齿轻轻磕碰。就在我感觉自己快要被这无边的死寂和内心的恐惧压垮时——

“嘎吱……”

茶楼侧面一条更窄的小巷里,传来老旧的木门开启的摩擦声。

一个穿着灰色旧式对襟褂子的老人,提着一个鼓囊囊的布包,慢悠悠地踱了出来。他头发花白,身形清瘦,脸上带着老年人特有的安详和一点微醺后的满足红晕。正是赵天豪咬牙切齿要除掉的那个“姓李的老东西”——李守诚,一个以收藏鉴定古籍字画出名的倔老头。

他哼着不成调的小曲,脚步略显蹒跚,显然是刚在茶楼里和老友品茗小聚,喝了几杯。他完全没察觉到黑暗中潜伏的杀机,径直朝着我藏身巷口的方向走来,准备穿过马路。

就是现在!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像一面破鼓。我猛地从藏身的杂物堆后闪出半个身子,动作快得自己都心惊。右手拇指的指甲在食指指腹上狠狠一划!皮开肉绽,温热的血珠瞬间涌出。我顾不得疼痛,用带血的指尖,在那暗紫色的阎王帖盒盖中央,那最繁复、最扭曲、仿佛无数鬼脸重叠的惨白符文上,用力一抹!

“滋……”

指尖的血接触到符文的瞬间,竟发出一声极其轻微、却令人牙酸的灼烧声!仿佛那惨白的符文是滚烫的烙铁!一股更加强烈的、带着硫磺和腐朽气息的阴寒猛地从盒中爆发,顺着我的指尖直冲脑门!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赵天豪告诉我的那串冰冷的咒语。用尽全身力气,对着那被我的血染红了一小片的阎王帖,嘶哑地低吼出声:

“十殿阎罗!听我诉求!今日借法!阴司开路!”

咒语最后一个音节落下的瞬间,我猛地将手中那变得滚烫的阎王帖盒子,朝着李守诚老人即将踏上的马路中央,狠狠掷了过去!

暗紫色的盒子在空中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不偏不倚,正落在李守诚左脚即将落下的位置!

“嗯?”李守诚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下意识地低头看去。

就在他目光触及那暗紫色盒子的刹那——

异变陡生!

那盒子并未落地。在距离地面还有寸许时,它猛地爆开!不是爆炸的巨响和气浪,而是一种无声无息的、空间的骤然塌陷!盒子碎裂成无数细小的、如同黑色骨灰般的粉末,这些粉末并未散落,而是瞬间凝聚、拉伸、扭曲!

就在李守诚的脚下,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边缘极不规则的“洞口”,凭空出现!

洞口内部,不是泥土,不是下水道。那是一片旋转着的、粘稠如油墨的、深不见底的黑暗!纯粹的、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暗!一股无法形容的、混合着亿万亡魂哀嚎、冥河死水腥臭、以及某种庞大到令人绝望的机械运转声的阴风,毫无征兆地从那洞口中猛烈喷涌而出!

“呃啊——!”

李守诚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到极点的惊骇叫声,甚至连恐惧的表情都未能完全在脸上成形。他整个身体,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来自九幽之下的巨手猛地攥住!那股力量沛然莫御!他那清瘦的身影,连一丝挣扎都做不到,瞬间就被那洞口粘稠的黑暗吞噬!

快!快得超出了人类反应的极限!

洞口吞噬了李守诚,边缘那粘稠如墨的黑暗剧烈地翻滚、收缩了一下,仿佛一张贪婪的巨口在回味。下一秒,这个刚刚吞噬了一条鲜活生命的“洞口”,如同一个虚幻的肥皂泡,“噗”地一声轻响,彻底消失在冰冷的柏油路面上。

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没有血迹,没有衣物碎片,甚至连一丝空气的涟漪都没有。只有一小撮不起眼的、如同被焚烧过的纸灰般的黑色粉末,静静地躺在原地,被夜风一吹,打着旋儿消散无踪。

李守诚,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样在我眼前,被那来自阴间的洞口吞噬,消失得无影无踪。整个过程,不超过两秒。

巷子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我粗重得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声,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几乎要冲破喉咙跳出来。一股巨大的、令人作呕的罪恶感和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我,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住。我扶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喘息,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

阎王帖……这就是阎王帖的力量?咒杀生魂,顷刻之间!如此轻易,如此……恐怖!

手臂上的青色鬼头烙印骤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强烈!仿佛有无数根冰冷的针在同时扎刺!与此同时,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的“枷锁感”,猛地套在了我的灵魂上!沉甸甸的,带着一种审判和血腥的意味。耳边仿佛响起了无数凄厉的哭嚎和铁链拖地的哗啦声。

杀生者,死后必下油锅刀山……

钟馗的“阴债”尚未偿还,新的、更可怕的“阎帖之报”已经烙印在我的灵魂深处!

我死死捂住左臂,指甲几乎要嵌进皮肉里,试图压下那钻心的刺痛和灵魂上的重压。不敢再看那空无一人的路面,踉跄着后退,转身没入身后更深沉的黑暗巷弄中,像一条被恐惧驱赶的丧家之犬。那吞噬生命的黑暗洞口虽然消失了,但它带来的冰冷和死亡气息,却如同跗骨之蛆,紧紧缠绕着我,挥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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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家别墅的书房,厚重的丝绒窗帘隔绝了外面沉沉的夜色。巨大的水晶吊灯散发着明亮却冰冷的光,将昂贵的红木书桌、真皮沙发和满墙的书柜照得一览无余,却驱不散空气中弥漫的压抑。

赵天豪靠坐在他那张宽大的高背真皮沙发里,整个人陷进去一大半。他面前的紫檀木茶几上,摊开着一张今天下午的本地晚报。社会版的头条,一张触目惊心的现场照片占据了大幅版面:清晨清扫的街道,一具穿着灰色对襟褂子的老人尸体以一种极其不自然的扭曲姿势趴伏在人行道上,头部下方是一滩暗红发黑的血迹。旁边的文字标题粗黑醒目:“老收藏家李守诚清晨意外猝死,疑为突发急病摔倒所致”。

照片上李守诚那张死不瞑目的脸,在明亮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惨白和诡异。

赵天豪的目光死死钉在报纸上,蜡黄的脸上,病态的苍白中透着一股异样的、近乎癫狂的潮红。他的手指神经质地敲打着沙发的真皮扶手,发出沉闷的“笃笃”声。那是一种混杂着巨大恐惧解除后的极度亢奋,和一种掌控生杀予夺的、病态的权力快感。

“好!好!好!”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闪烁着疯狂的光芒,一连说了三个好字,声音因为激动而尖锐发颤,“死了!真的死了!哈哈哈哈哈!那个老东西,终于死了!死得好!死得干净利落!”他猛地站起身,因为动作太猛而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弯下了腰,脸上的潮红迅速褪去,只剩下死人般的灰败,但他眼中的狂喜却丝毫不减。

他绕过茶几,几步走到我面前。我坐在他对面一张硬邦邦的扶手椅上,浑身紧绷,手臂上的鬼头烙印和灵魂深处的阎帖枷锁带来的双重冰冷刺痛感,让我如坐针毡。书房里昂贵的熏香掩盖不住他身上散发出的、越来越浓重的腐朽气息。

“陈师傅!高人!真是高人!”赵天豪用力拍打着我的肩膀,力量大得让我身体晃了晃。他凑得很近,我能清晰地闻到他口中喷出的、带着血腥味的、令人作呕的气息。“干净利落!神不知鬼不觉!哈哈哈!痛快!”他大笑着,转身快步走到书桌后,拉开一个抽屉,拿出一个鼓鼓囊囊的牛皮纸文件袋,“啪”地一声重重摔在我面前的茶几上。

“这是你的!五十万!现金!”赵天豪的声音带着一种施舍般的豪气,眼神却锐利如刀,紧紧盯着我的脸,“拿着!这是你应得的!”

五十万。厚厚一沓。足够我和囡囡离开这个城市,隐姓埋名生活很久。它沉甸甸地压在我的腿上,散发着油墨的味道。这曾是我梦寐以求的救命稻草,此刻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手臂和灵魂深处的不适感,没有去看那钱袋,抬起头,迎向赵天豪那双充满亢奋和算计的眼睛,声音干涩却清晰地开口:

“赵老板,钱,我收了。但还有一件事,您别忘了。”

赵天豪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什么事?陈师傅尽管说!”

“供奉。”我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按照规矩,动用此法,需以酒肉血食供奉,酬谢……‘下面’的使者。否则,会被视为赖账,后果不堪设想。”

“供奉?”赵天豪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可笑的事情,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居高临下的、毫不掩饰的轻蔑和厌恶。他嗤笑一声,重新坐回沙发里,翘起二郎腿,手指不耐烦地挥了挥,像是在驱赶一只苍蝇,“陈师傅,现在是什么年代了?还搞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人死都死了,钱也给你了!还要什么供奉?给谁供奉?鬼吗?”

他的语气充满了不屑和一种暴发户式的狂妄,仿佛在嘲笑我的迷信和无知:“再说了,那老东西死了,我心头大患已除!神清气爽!身体感觉都好了不少!还怕什么?我看啊,都是你们这些江湖人自己吓唬自己,弄些规矩出来多捞点油水罢了!”他身体前倾,带着一种咄咄逼人的气势,“陈师傅,钱你已经拿了,这件事,到此为止!明白吗?”

到此为止?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我脊椎骨窜起!比阎王帖的盒子更加刺骨!我看着赵天豪那张写满了狂妄和愚蠢的脸,看着他眼中对幽冥之力的彻底藐视,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更强烈的恐惧攫住了我。他想赖账!他想赖掉对幽冥的供奉!

“赵老板!”我的声音猛地拔高,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这不是开玩笑!规矩不能破!那供奉不是给我的,是给……”

“够了!”赵天豪猛地一拍茶几,震得那袋钱都跳了一下。他脸色阴沉下来,眼中闪烁着狠厉和威胁,“姓陈的!我赵天豪做事,还轮不到你来教!钱拿了,就给我闭嘴!什么狗屁供奉,没有!我赵天豪这辈子,从不信邪!更不会给那些装神弄鬼的东西上供!”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如同在看一只蝼蚁,“现在,拿着你的钱,立刻!马上!从我眼前消失!”

他指着书房紧闭的雕花木门,声音冰冷,不容置疑。

我看着他那张因狂妄而扭曲的脸,看着他身后巨大窗户映出的、城市边缘那片沉沉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手臂上的鬼头烙印和灵魂中的阎帖枷锁同时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仿佛在发出无声的、凄厉的警告。

赖账……对幽冥赖账……

一股冰冷的绝望感,如同深海的寒流,瞬间淹没了我的全身。我最后看了赵天豪一眼,那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死寂的、近乎怜悯的寒意。我默默拿起腿上那沉重的、散发着油墨味的牛皮纸袋,不再多说一个字,转身,一步一步,走向那扇紧闭的雕花木门。

门在我身后关上,隔绝了书房里明亮却冰冷的灯光,也隔绝了赵天豪狂妄的笑声。别墅巨大的客厅空旷而死寂,只有我的脚步声在昂贵的大理石地面上回荡,每一步都像踏在通往深渊的阶梯上。

赵天豪死定了。而且,他愚蠢的赖账,很可能会把我和这栋别墅里的所有人,一起拖进万劫不复的地狱!我必须立刻离开这里!带着囡囡,逃得越远越好!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我绝望的脑海。我攥紧了装着五十万现金的纸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不顾一切地加快脚步,冲向别墅那扇沉重的、通往外面夜色的镶铜大门。

就在我的手即将触碰到冰冷的黄铜门把手的瞬间——

“咚——!!!”

一声沉闷到极点、仿佛直接敲击在灵魂上的巨响,猛地从别墅地底深处传来!整个庞大的建筑都为之剧烈一震!头顶那盏巨大的水晶吊灯疯狂地摇晃起来,无数水晶坠子相互碰撞,发出密集而刺耳的哗啦声,如同无数鬼魂在尖啸!

一股难以形容的、浓烈到令人窒息的恶臭,如同溃烂了千百年的尸山血海骤然解封,瞬间从别墅的每一个角落、每一道缝隙里汹涌喷出!那味道是亿万种腐烂混合的产物——浓烈的血腥、内脏的腥臊、粪便的恶臭、尸水的酸腐、还有浓重如实质的硫磺与硝烟……像一只无形的、粘腻的巨手,死死扼住了我的喉咙!

“呜……呜呜……”

紧接着,无数种声音猛地灌满了我的耳朵!尖锐的、嘶哑的、怨毒的、哀嚎的、哭泣的、狂笑的……男女老少,无数种声线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片令人头皮炸裂、灵魂冻结的恐怖声浪!这些声音充满了极致的痛苦、无穷的饥饿、刻骨的怨恨!它们不是来自某个方向,而是充斥了整个别墅的空间,从墙壁里、地板下、天花板上……无处不在!疯狂地冲击着我的耳膜和神经!

别墅里所有的灯光,在一阵剧烈的、如同垂死挣扎般的明灭闪烁后,“啪!啪!啪!”接连爆裂!玻璃碎片四溅!整个空间瞬间陷入一片绝对的、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只有窗外极其微弱的、城市边缘的夜光,勉强勾勒出家具庞大而扭曲的轮廓。

阴间通道……开了!

赵天豪愚蠢的赖账,彻底激怒了幽冥!阎王帖打开的通道,失控了!无数被吸引而来的孤魂野鬼,正在疯狂地涌入这栋活人的宅邸!

“啊——!!!”一声凄厉到非人的惨叫猛地从二楼书房的方向传来!是赵天豪!那声音里充满了无法想象的剧痛和极致的恐惧!

我的心脏瞬间停跳!逃!必须立刻逃出去!

我凭着记忆,在绝对的黑暗中,不顾一切地扑向那扇近在咫尺的镶铜大门!双手疯狂地摸索着冰冷的门板,寻找着门锁的把手!

“嗬……”

“饿……”

“肉……”

“好香……”

就在我身后,咫尺之遥的黑暗中,无数细碎、粘腻、充满了贪婪和饥渴的声音骤然响起!仿佛有无数张看不见的嘴,正贴着我的后颈在呼吸!冰冷刺骨的阴风卷动着浓烈的恶臭,吹拂着我的头发和衣领!

我猛地回头!

借着窗外那一点点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夜光,我看到了!

客厅那巨大的空间里,此刻已经不再是空旷!无数扭曲、蠕动、形态根本无法用语言描述的“影子”,正从墙壁里、地板下、天花板的缝隙中……源源不断地“挤”出来!

它们没有固定的形体,像一团团粘稠的、不断变幻的黑色或暗红色的烟雾,又像是无数腐烂的肢体、破碎的头颅、扭曲的肠子……强行糅合在一起的、不断蠕动重组的怪物!它们散发着浓烈的恶臭和刺骨的阴寒,所过之处,昂贵的地毯、真皮沙发、红木家具……一切接触到它们的东西,都在迅速地腐朽、霉烂、化为飞灰!空气中弥漫开一股物体急速腐败的酸败气味。

它们的目标无比明确——二楼书房的方向!赵天豪的惨叫声还在持续,如同屠宰场里濒死的牲畜!

但同时,也有更多的“影子”,被我这活人的气息所吸引!它们那烟雾状的身体上裂开一道道缝隙,里面没有眼睛,只有纯粹的、仿佛能吞噬光线的黑暗,却精准地“盯”向了我!一股股浓烈的、带着血腥味的贪婪和饥饿意念,如同实质的冰锥,狠狠刺入我的大脑!

“嗬……活……人……”

“吃……吃了他……”

离我最近的一团扭曲的暗红色烟雾,猛地加速,像一张铺开的、腐烂的肉膜,带着刺鼻的血腥味和令人作呕的粘腻水声,朝着我兜头罩下!那烟雾中,隐约可见无数张痛苦哀嚎的模糊人脸在挣扎!

完了!避无可避!

死亡的阴影瞬间将我吞噬!就在那腐烂的肉膜即将触及我皮肤的刹那——

“嗡!”

我左臂衣袖之下,那片冰冷的青色鬼头烙印,毫无征兆地爆发出一种强烈的、带着警告意味的阴冷波动!这股波动并非向外扩散,而是形成了一道无形的屏障,紧贴着我的身体表面!

那团扑来的暗红色腐肉烟雾,在距离我身体还有不到一寸的地方,猛地停滞了!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燃烧着冰冷火焰的墙壁!烟雾剧烈地翻滚、扭曲起来,发出“嗤嗤”的、如同冷水滴入滚油的声音!烟雾中那些哀嚎的人脸瞬间变得更加痛苦和……恐惧!

它们能感知到烙印的气息!那是属于更高层次幽冥存在的标记!是“有主”的猎物!

“债……阴债……”

“钟……馗……”

无数细碎、充满了忌惮和怨恨的意念碎片,从周围的鬼影中传来。那团扑向我的腐肉烟雾不甘地嘶鸣着,如同潮水般急速后退,融入了身后更多涌向二楼的鬼影洪流之中。

它们暂时放过了我!因为钟馗的阴债标记!它们不敢越界抢夺“债主”的猎物!

短暂的死里逃生并未带来任何庆幸,只有更深的冰寒。我靠在冰冷刺骨的镶铜大门上,剧烈地喘息着,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几乎要炸开。手臂上的烙印传来一阵阵灼烧般的刺痛,那是阴债标记被激活的警告。

“呃啊啊啊——!!!”

赵天豪的惨叫声陡然拔高到了极致,充满了撕心裂肺的痛苦,旋即又戛然而止!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堵住了喉咙!

紧接着,二楼书房的方向,传来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咔嚓……咔嚓……噗嗤……”

那是骨骼被硬生生折断、碾碎的脆响!混合着肌肉被撕裂、内脏被挤压爆开的、粘腻湿滑的闷响!还有……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如同饿狗啃食骨肉般的贪婪咀嚼声!

“嗬……嗬嗬……好吃……”

“肉……血……灵魂……”

“不够……还不够……”

无数贪婪的意念混杂在那些恐怖的进食声中,如同冰冷的潮水,灌满了整个别墅的每一寸空间。

赵天豪……正在被万鬼分食!

我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强烈的呕吐感涌上喉咙。但恐惧死死扼住了我的身体,连呕吐都无法做到。我背靠着冰冷的铜门,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着,目光却死死地盯向通往二楼的旋转楼梯口。

借着窗外那微弱到极致的夜光,我看到了一幕足以让任何活物彻底疯狂的景象。

一团巨大的、由无数蠕动黑影组成的“肉山”,正缓慢地从二楼书房的方向“流”下来,顺着旋转楼梯的台阶向下蔓延。那“肉山”的形态根本无法描述,它由数不清的、正在疯狂争抢撕咬的鬼影组成,像一滩不断沸腾、互相吞噬的腐烂肉酱。在那些翻滚的、粘稠的、不断变换形状的黑色和暗红色阴影缝隙里,我看到了——

一只还穿着锃亮鳄鱼皮鞋的脚,被十几条如同黑色肠子般的触须缠绕着,瞬间拖入翻滚的肉泥深处,只留下一声微弱的骨骼碎裂声。

一只戴着硕大翡翠扳指的手,被一只长满脓疮和骨刺的鬼爪抓住,塞进了一个裂开在烟雾上的、布满螺旋利齿的口器中,“咔嚓”一声咬断!

半张脸!那是赵天豪的脸!脸上凝固着人类所能想象到的极致痛苦和恐惧,眼球爆凸,嘴巴大张到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仿佛在发出无声的尖啸!这张脸刚从翻滚的鬼影肉泥中浮现出来,立刻就被另一只覆盖着腐烂鳞片的巨爪狠狠拍中!如同拍碎一个熟透的西瓜!红的、白的、粘稠的浆液四溅!瞬间被周围无数伸出的、细小的、如同蛆虫般的口器疯狂舔舐吸吮干净!

“咯……咯咯……”骨头被嚼碎的脆响,如同爆豆般密集。

“噗……”内脏被挤压爆开的闷响,带着令人作呕的水声。

“吸溜……吸溜……”贪婪舔舐骨髓和脑浆的粘腻声响。

整个别墅,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活生生的炼狱屠宰场!而赵天豪,就是那个正在被无数饥饿了千百年的恶鬼分食的祭品!他的惨叫早已消失,只剩下这些令人血液冻结的、属于“食物”被彻底分解消化的恐怖乐章。

那团由无数鬼影组成的、吞噬了赵天豪的“肉山”,一边缓慢地顺着楼梯向下流淌,一边持续着这场血腥的盛宴。它流经之处,昂贵的波斯地毯瞬间化为飞灰,光洁的大理石台阶留下焦黑腐蚀的痕迹,空气中弥漫的恶臭和血腥浓烈到几乎凝成实质。

当这团巨大的、不断翻滚咀嚼的阴影肉山,终于流淌到一楼客厅的地面时,它似乎暂时“满足”了。吞噬和咀嚼的声音渐渐微弱下去。那巨大的、由无数鬼影强行聚合的肉山开始不稳定地蠕动、收缩,仿佛内部在发生着什么变化。

几秒之后,那肉山猛地向内坍缩!

无数蠕动的鬼影如同退潮般向中心汇聚、挤压!一个相对清晰的轮廓,在那翻滚的黑暗中心,被强行“塑造”了出来!

那是一个巨大的人形骨架!完全由惨白、粗大的骨头拼接而成,但每一根骨头上都覆盖着一层不断流淌、滴落的粘稠暗红色血浆和腐烂的肉膜!骨头的关节处,扭曲地镶嵌着赵天豪残存的、属于人类的特征——那枚硕大的翡翠扳指,死死地箍在一根指骨上;半片撕裂的、带着昂贵手工刺绣的西装前襟,挂在一根突出的肋骨边缘;最恐怖的,是那骷髅的头骨位置!

那并非一个纯粹的骷髅头。在原本应该是天灵盖的地方,赫然镶嵌着赵天豪那张只剩下半边、却依旧凝固着极致痛苦和恐惧的残脸!一只眼球连带着神经吊在外面,另一只眼眶是空洞的黑暗。那半张残嘴还在一张一合,似乎想发出声音,却只能无声地开阖着,如同一条离水的鱼。无数细小的、如同黑色蛆虫般的鬼影,正从那残脸的伤口边缘钻进钻出,贪婪地啃噬着仅存的血肉和脑髓!

这具由赵天豪残骸和无数恶鬼强行糅合而成的、散发着浓烈血腥和死亡气息的恐怖“骸骨”,摇摇晃晃地站在客厅中央。它那空洞的眼窝(其中一个眼窝里还残留着半颗爆裂的眼球),缓缓地转动着,最终,那覆盖着粘稠血浆和碎肉、镶嵌着赵天豪残脸的恐怖头颅,猛地转向了我藏身的大门方向!

一股混合了亿万亡魂的怨毒、贪婪、以及赵天豪临死前刻骨恐惧和恨意的冰冷意念,如同实质的冰锥,狠狠刺向我的脑海!

“嗬……嗬嗬……”

那具恐怖的骸骨,或者说,那团暂时以骸骨形态凝聚的万鬼聚合体,迈开脚步。它的动作僵硬而怪异,每一次迈步,覆盖在骨头上的粘稠血浆和腐烂肉膜就大片大片地剥落、滴下,在地板上腐蚀出滋滋作响的黑烟。但它目标明确,一步,一步,带着碾碎一切的恐怖威压,朝着大门的方向——朝着我——走了过来!

它那空洞的眼窝(和半张残脸)死死地锁定着我。无数细碎的、充满了无尽饥饿和贪婪的意念,如同冰冷的潮水将我淹没:

“活人……”

“肉……魂……”

“下一个……”

“吃……吃了他……”

绝望如同冰冷的铁水,瞬间灌满了我的四肢百骸。身后的镶铜大门冰冷坚硬,纹丝不动,像一座无法逾越的绝望之墙。前路,是那由赵天豪残骸和万鬼凝聚的、散发着死亡恶臭的恐怖聚合体!左臂上,钟馗留下的青色鬼头烙印,在万鬼的贪婪意念刺激下,正发出越来越强烈的、灼烧般的刺痛和冰冷波动,警告着那些鬼物,却也像最后的催命符!

那骸骨聚合体越来越近。五米……三米……浓烈的血腥和腐朽气息几乎让我窒息。它抬起了那只挂着半片西装前襟、覆盖着粘稠血膜的骨臂,那只箍着翡翠扳指的骨爪,带着撕裂空气的阴风,朝着我的头颅狠狠抓下!

避无可避!

就在那死亡的骨爪即将触及我天灵盖的刹那——

“嗡——!”

左臂上的青色鬼头烙印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强烈光芒!那光芒并非实体光线,而是一种直接作用于灵魂层面的、冰冷刺骨的青色辉光!一股庞大、威严、带着无上审判意味的恐怖意念,如同九天惊雷,毫无征兆地在我脑海中轰然炸响!

那声音宏大、冰冷、穿透了万鬼的哀嚎,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令人灵魂冻结的森然:

“时辰已到!”

“你的阴债——”

“该还了!!!”

钟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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