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阳城的天空,是被箭矢和炮火染成灰红色的。空气中永远弥漫着硝烟、血腥和一种绝望的焦糊味。城墙早已不复往日巍峨,垛口破碎,砖石松动,每时每刻都可能在又一次的重击下坍塌。
守城的明军,已然到了极限。饥饿、疲惫、伤亡,像三把钝刀,日夜不停地切割着残存将士的意志。辽东本土的残兵眼神麻木,他们经历了太多次溃败,早已不抱希望。唯有那支来自西南腹地、口音古怪的川军,依旧如同磐石般,楔在每一段最危险的城墙上。
他们的统帅,是一位女将军。姓马,名不详,军中皆称其“马将军”或“夫人”。她并非想象中那般膀大腰圆、声若洪钟。相反,她身形甚至有些纤细,常着一身暗色铠甲,外罩猩红斗篷,面容被风霜刻蚀,却依旧能看出昔日的清丽轮廓。唯有一双眼睛,亮得吓人,如同淬火的寒星,里面没有丝毫女子的柔媚,只有钢铁般的意志和一种近乎冷酷的决绝。
她并非孤身而来。她带来的,是她的家族——石砫宣抚司的马家军,以及那杆闻名天下的白杆枪。白杆并非装饰,其杆以坚韧白蜡木制成,枪头带钩,可刺可砍可钩拉,结阵而成,便是令人生畏的“白杆兵阵”。
辽阳危殆,朝廷援军渺茫。是她,力排众议,带着她的数千子弟兵,跨越千山万水,一头扎进了这座注定沦陷的孤城。
“守不住,就是个死。但川蛮子的死法,得由自己选!”这是她站在城头,对全体守军说的话,声音清冷,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城在,人在。城亡,人亡。多守一日,便是赚一日。杀一个鞑子够本,杀两个有赚!”
她没有多余的煽动,只有最直白的利害和最残酷的选择。川军沉默地听着,然后发出了低沉的、如同闷雷般的应和声。他们用行动诠释着忠诚。
战斗惨烈到无以复加。后金的楯车、云梯、重甲步兵如同潮水,一波又一波地冲击着残破的城墙。川军的白杆枪林一次次被冲垮,又一次次顽强地重新集结。他们往往三五成群,背靠背而战,白杆枪钩拿劈刺,配合默契,死战不退。城墙下,后金兵的尸体堆积如山,但川军的伤亡同样惊人。
马将军始终在最前线。她并非只会发号施令。她的马术精湛,一杆白杆枪使得出神入化,往往在最关键的时刻,亲率亲卫发起反冲锋,如同红色的闪电,撕开敌人的阵型,将即将崩溃的防线硬生生夺回。
她沉默寡言,赏罚极其分明。临阵退缩者,无论川兵辽兵,立斩阵前。奋勇杀敌者,即便只是个小卒,她也会亲自为其斟上一碗浊酒。她与士卒同食同寝(在城头搭了简易军帐),身上受的伤不比任何老兵少。
我,杜文钊这样的辽阳残兵,最初对这支“客军”充满抵触和畏惧。但一次次并肩血战,看着那些身材并不高大的川兵咬着牙、瞪着眼、吼着听不懂的川音与数倍于己的敌人同归于尽,看着那位女将军如同定海神针般屹立在血火之中,一种复杂的、带着敬畏和依赖的情绪,悄然滋生。
然而,个人的勇武无法扭转整体的颓势。努尔哈赤的主力大军云集,围困越来越紧,城内粮草弹药即将告罄。
那日,后金发起了前所未有的总攻。炮火将一段城墙彻底轰开巨大的缺口,重甲步兵如同决堤洪水般涌入!
“陷阵营!跟我上!”马将军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嘶哑,她翻身上马,白杆枪指向缺口,猩红斗篷如同战旗般猎猎作响!
那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到“陷阵营”的冲锋。那是由川军中最精锐、最悍不畏死的老兵组成的决死队伍。他们没有呐喊,只有沉默的、如同山崩般的冲击!用身体、用白杆枪、用一切能找到的武器,去填那个死亡缺口!
马将军一马当先,枪出如龙,所过之处,人仰马翻!但敌人的数量太多了!箭矢如同暴雨般倾泻在她周围,亲卫一个个倒下……
混战中,一枚炮弹在她附近爆炸!气浪将她掀下马背!
“将军!”罗牌总(罗国屏)发出撕心裂肺的吼声,拼命冲杀过去。
我在混乱中拼杀,他看到那袭猩红的斗篷倒在了血泊之中,又被无数厮杀的身影淹没……
最终,那段缺口被暂时堵上了,用无数川军和辽兵的生命。罗牌总带着重伤昏迷的马将军被残兵拼死抢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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